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缓缓压向邺城的城墙。天宇趴在鹰嘴崖的巨石后,手里捏着片干枯的柏树叶,叶片边缘被他捻得发毛。崖下是绵延的丘陵,稀疏的灌木丛里,七万大军正像蛰伏的兽群,呼吸都压到了最低——他们已在这片山地里隐蔽了两个时辰,连战马都被捂住了口鼻,蹄子裹着厚厚的麻布。
“将军,你看那边。”陈武匍匐过来,递上块炭笔勾勒的羊皮纸。纸上是邺城东门的草图:三座箭楼呈品字形排列,城门内隐约可见两支巡逻队,正沿着城墙根慢悠悠地晃,火把的光晕在暮色里拖得很长,却照不亮墙根的阴影。
天宇指尖点在草图右下角:“这里的垛口间距比别处宽两尺,是防御盲区。”他抬头望向城墙,果然见那处的城砖颜色略浅,像是刚修补过,“上个月的暴雨冲塌了这段墙,赵军仓促修补,没来得及调整垛口。”
陈武眼睛一亮:“咱们的‘飞鼠队’正好从这里攀上去?”飞鼠队是军中最擅长攀爬的精锐,每人背着特制的爪钩与麻绳,能在垂直的城墙上如履平地。
“不急。”天宇按住他的手,“再等等,看他们换岗的间隙有多久。”
两人屏住呼吸,盯着城墙。半个时辰后,巡逻队交班时出了个空档——老队刚下城,新队还在城楼下磨蹭着点人数,中间竟有足足一炷香的空当。
“就是现在。”天宇吹了声低沉的呼哨。
鹰嘴崖下的灌木丛里,立刻窜出五个黑影。他们穿着夜行衣,背上的爪钩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转眼就消失在通往城墙的沟壑中。这是侦察兵里的“夜眼”,不仅能在黑暗中视物,还能凭听觉判断距离,最擅长绘制精确到寸的城防图。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天宇数着自己的呼吸,直到第七十二次呼气时,崖下传来三声短哨——这是“安全抵达”的信号。他松了口气,瘫坐在石头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将军,喝口水。”陈武递过水壶,壶嘴缠着棉布,倒水声细得像漏雨。
天宇接过水壶,刚喝了两口,就见黑影们回来了。领头的“夜眼”队长将一卷羊皮纸塞给他:“将军,城里的粮仓在西北隅,守军果然抽了大半去支援信都,现在只剩五千老弱残兵,连西城门的吊桥都没升起。”
羊皮纸在月光下展开,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粮仓有四个,其中两个堆满了新麦;军械库在南门内,门口只站着两个打盹的哨兵;最关键的是,守军换岗的规律被摸得一清二楚——每两时辰换一次,交班时必有一炷香的空档。
“好小子们。”天宇拍了拍夜眼队长的肩膀,“去领赏,今晚加一只烤羊腿。”
夜眼们笑着退下后,天宇立刻召集副将们围坐议事。篝火被罩在铁皮桶里,只透出微弱的红光,映着每个人紧绷的脸。
“攻城方案改一下。”天宇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子时三刻动手,分三路:一路攻东门,用撞车撞开城门,吸引守军主力;二路派飞鼠队从西南角的缺口攀上去,直扑军械库,把里面的弓箭火药全烧了;三路随我走西门,那里吊桥没升,直接冲进去控制粮仓——记住,粮仓是关键,绝不能让他们放火烧粮。”
陈武皱眉:“西门守军虽少,但城墙外有护城河,水深三丈,咱们的木板够搭浮桥吗?”
“早备好了。”天宇从包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折叠的牛皮筏图纸,“辎重营赶制了三十只牛皮筏,吹起来能载十个人,今晚就能充气试水。”他看向负责器械的校尉,“投石机和云梯都检查好了?”
“放心吧将军,”校尉拍着胸脯,“所有撞车的铁头都包了麻布,撞门时声音能小一半;云梯的挂钩加了倒刺,搭上城墙就甩不掉。”
天宇点头,又看向骑兵统领:“你的轻骑营准备好没有?一旦破门,立刻冲进去控制十字路口,别让守军形成合围。”
“早就喂饱马了,”骑兵统领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马嚼子都换成了软木的,保证冲起来悄无声息。”
夜色渐深,山地里却热闹起来。士兵们借着月光检查装备:刀斧磨得锋利,弓弦上了蜡,连箭杆都用砂纸打磨过,避免反光。辎重营的士兵正往牛皮筏里吹气,筏子膨胀起来的“呼呼”声被刻意压在喉咙里;飞鼠队则在练习爪钩投掷,铁爪破空的“咻”声混在风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天宇巡视时,看到个年轻士兵正紧张地搓手,手里的短刀都快被汗浸湿了。“第一次上战场?”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士兵吓了一跳,慌忙立正:“是……是的将军。”
“别怕,”天宇从腰间解下块玉佩,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娘给的,说能辟邪。拿着,等打完仗,我请你喝酒。”
士兵攥紧玉佩,眼眶有点红:“谢将军!”
走到密林边缘时,天宇停住了脚步。远处的邺城已亮起稀疏的灯火,城楼上的守军正缩着脖子打盹,连火把都快燃到了尽头。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把这枚玉佩塞给他时说的话:“打仗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更多人不用打仗。”
“将军,子时快到了。”陈武低声提醒。
天宇深吸一口气,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转身走向军阵中央。他拔出佩剑,剑尖指向邺城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地:“兄弟们,记住——咱们要的是城,不是血。尽量抓活的,别烧民房,别伤百姓。”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从邺城方向传来时,天宇挥下了佩剑。
“动手!”
三十只牛皮筏悄无声息地滑入护城河,飞鼠队的爪钩“咻”地射向城墙,撞车的铁头被士兵们轻轻放在地上,只待一声令下。夜色里,七万双眼睛盯着那座沉睡的城,像盯着猎物的狼群,耐心等待着撕开防线的那一刻。
而邺城的守军,还在做着安稳的梦。他们不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已如影随形地逼到了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