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王宫的晨露还凝在琉璃瓦上,赵王歇已将信都的求援信捏得发皱。麻纸边缘被汗水浸软,李牧那行“三日内无援,信都必破”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底。
“废物!”他将信纸狠狠摔在案上,龙椅的扶手被攥出深深的指痕,“李牧守了三十年信都,号称‘塞北长城’,如今竟被区区一万敌军逼得乞饶?”
殿内的大臣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接话。太史令韩仓偷偷抬眼,见赵王歇脸色铁青,鬓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位年轻的赵王登基不过三年,最恨的就是被臣子拿捏,尤其是李牧这种功高震主的老将。
“陛下,”丞相郭开颤巍巍地出列,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信都乃赵国北门,若有闪失,秦军便能长驱直入,到时候……”
“朕知道!”赵王歇猛地打断他,一脚踹翻案边的铜炉,炭火撒了一地,“可邯郸的兵能动吗?四万精锐守都城都嫌少,再抽两万,要是天宇从南线杀过来,谁来护驾?”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李牧的心腹信使身上。那信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李将军说了,敌军攻势凶猛,投石机日夜不停,西南角城墙已塌了三丈,再拖下去……”
“拖?”赵王歇冷笑,“他李牧是想逼朕调走邯郸的兵,好让他在信都独掌大权吧?”
韩仓见气氛僵持,悄悄上前一步:“陛下,臣夜观天象,北方紫气暗沉,恐有兵灾;但南线星象平稳,天宇军似无异动。或许……李将军的信并非虚言。”
这话正说到赵王歇心坎里。他最忌惮的就是天宇声东击西,但若南线真无动静,调兵驰援信都倒也无妨。“韩仓,”他沉声道,“你立刻派人去南线探查,若三日之内无异常,再议出兵之事。”
信使急得抬头:“陛下!信都等不起三日啊!”
“住口!”赵王歇厉声呵斥,“这里是邯郸王宫,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拖下去守不住,朕先斩你!”
信使不敢再言,只能重新低下头,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三日后,南线的探马回报:天宇军主力仍在大梁城外操练,每日只派小股部队巡查边境,未见任何异动。
赵王歇这才松了口气,连夜召集核心将领议事。偏殿的烛火亮到天明,最终定下方案:抽调两万精锐骑兵,由赵王歇的心腹将领司马尚统领,携带十日干粮,沿滏阳河疾驰北上,务必在五日内抵达信都。
“司马尚,”赵王歇将兵符推到他面前,铜符上的虎纹在烛火下闪着寒光,“你记住,到了信都,只许监军,不许插手李牧的防务。若他敢阳奉阴违,就用这兵符收编他的部众!”
司马尚抱拳领命,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末将明白!定不让陛下失望!”
出发前夜,邯郸城外的校场火把通明。两万骑兵列成方阵,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司马尚骑着纯白的战马,手持赵王亲赐的“尚方剑”,在阵前高声喊话:“弟兄们,信都危在旦夕,赵王陛下亲点我等北上,此乃天大的荣耀!破敌之后,每人赏黄金五两,良田十亩!”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浪直冲云霄。他们多是赵王的亲军,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此刻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杀到信都,斩将夺旗。
粮草官赶着五百辆马车来到阵前,每车都装着鼓鼓囊囊的粮袋与箭簇。司马尚翻身下马,亲自检查了三辆马车,见粮袋里装的都是新麦,箭簇闪着锋利的寒光,才满意地点头:“出发!”
两万骑兵如黑色的洪流,沿着滏阳河的官道向北疾驰。马蹄踏碎了夜色,也踏碎了邯郸最后的防备——谁也没注意到,校场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杂役服的汉子悄悄摸出封信鸽,将“两万骑兵北上”的消息绑在鸽腿上,轻轻一扬手,信鸽便扑棱棱飞向南方。
五日后,信都城外的张颌接到了天宇从南线传来的密信。他展开信纸,见上面只有八个字:“鱼已入网,可收线矣。”
“将军,什么意思?”副将凑过来问道。
张颌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在风中飘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意思是,咱们的戏演完了。”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传我令,今夜三更,拔营南下,沿途烧毁所有营帐,只留一座空营。”
“南下?”副将愣住了,“不等司马尚的援军来了?”
“等他干什么?”张颌拍了拍他的肩,“咱们的任务是把鱼引出来,现在鱼进了网,该让南线的弟兄们收网了。”
夜色渐深,信都城外的“猛攻”彻底停了。投石机被拆解装车,云梯被劈成柴火,连营寨里的火把都灭了大半,只剩下几处篝火还在苟延残喘,像极了撤退前的慌乱。
城楼上的李牧望着城外的动静,忽然笑了。他对赵葱道:“去告诉司马尚,就说敌军已退,让他不必急着进城,先在城外扎营,以防有诈。”
赵葱疑惑道:“将军,这是为何?”
“因为,”李牧望着南方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真正的战场,不在信都。”
而此时,司马尚的两万骑兵刚抵达信都外围。听闻敌军已退,他果然按李牧的意思在城外扎营,还得意洋洋地写了封捷报,派人快马送往邯郸——信里说,是他的援军吓退了敌军,字里行间全是邀功的得意。
赵王歇收到捷报时,正在宫中饮酒作乐。他将捷报扔给韩仓,灌了口烈酒:“朕就说嘛,天宇那点伎俩,怎会是我大赵铁骑的对手?”
韩仓捧着捷报,脸上笑着,心里却隐隐发慌——他总觉得,这场退得太轻易的“敌军”,藏着不寻常的猫腻。
夜色如墨,张颌的北路军已消失在南下的夜色里。他们身后,是信都的空营,是司马尚的两万骑兵,是邯郸城内放松警惕的守军,而前方,是即将合围的南线主力,是天宇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这场由一封求援信引发的驰援,终究成了赵王歇亲手递出的利刃,即将刺穿赵国最后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