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烛火已燃去大半,烛泪在铜盘里积成蜿蜒的溪流。天宇将沙盘上代表赵国骑兵的红色陶俑拨到一边,指尖叩击着沙盘边缘的青石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持续了整夜的战术会议敲打着节拍。
“外围拔除战的细节,必须像钉钉子一样,每一步都砸实。”他的目光扫过围站在沙盘旁的将领,“昨日定下的框架是骨,今日要填的便是肉——尤其是如何对付那些来去如风的赵国骑兵,这是重中之重。”
说着,他从案上拿起几支涂着黑漆的木杆,分别代表重甲步兵、轻骑兵与弓弩营:“赵国骑兵的优势在于冲击力与机动性,咱们就得用‘铁壁+游猎’的组合来破。”
他将三支黑漆木杆插在沙盘的狼牙关位置,排成三列横队:“第一列,重甲步兵,着双层铁甲,持五尺长戟,列‘拒马阵’。戟尖斜指四十五度,既能戳刺战马,又能格挡马刀。每人间距不足半尺,肩并肩站死,别说骑兵冲阵,就是一只兔子也别想钻过去。”
“将军,”负责重甲营的周平皱起眉,“双层铁甲太重,士兵列阵半个时辰就会体力不支。而且拒马阵一旦成型,几乎没有移动空间,若骑兵绕后……”
“所以才有第二列。”天宇打断他,又插下一排木杆,“轻骑兵营,由陈风统领,配弯刀与短弩,埋伏在据点两侧的坡地。赵国骑兵见正面冲不破拒马阵,必然会绕后,此时轻骑兵立刻衔尾追击,不求斩杀,只求缠住——用短弩射马腿,用弯刀削马腹,让他们无法回头支援据点。”
陈风眼睛一亮,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末将明白,就像牧羊犬赶羊,不让他们有重整阵型的机会。”
“正是。”天宇点头,再插下第三排木杆,“弓弩营部署在据点后方的高坡,分三段射击:第一段射战马,第二段射骑手,第三段压制后续梯队。记住,箭矢要淬麻药——不求致命,但求让战马失速、骑手乏力。”
负责弓弩营的赵武补充道:“末将已让人赶制了五百支‘绊马箭’,箭头带倒钩,射中马腿后会死死钩住,战马受惊必乱。”
细节在讨论中不断丰满。周平提出重甲步兵需配专门的换班梯队,每刻钟轮换一次,避免体力不支;陈风建议轻骑兵穿皮甲而非铁甲,以牺牲防御换取更快的速度;赵武则强调弓弩营需提前一日隐蔽进入高坡阵地,避免被敌军斥候发现。
天宇一一采纳,手指在沙盘上划出清晰的时间线:“卯时三刻,重甲营抵达据点前两里处列阵;辰时,弓弩营占领高坡;巳时初,轻骑兵隐蔽到位;巳时三刻,由工兵营佯攻据点东门,引诱骑兵出战。”
“工兵营?”有人疑惑,“他们不是负责筑营修路的吗?”
“正因为是工兵营,才更能让赵军放松警惕。”天宇解释,“赵平那类骄兵,见来的是没什么战力的工兵,必然会亲率骑兵追击,正好撞进咱们的口袋阵。”
沙盘旁的将领们分工明确,各自记录着任务:苏廉负责调度各营换班的时间节点,确保衔接无缝;周平核算重甲步兵的铁甲损耗,要求军械营预备双倍的铁甲备件;陈风则绘制轻骑兵的迂回路线图,标注出沿途可利用的地形障碍。
争论最激烈的是对付黑石寨骑兵的方案。黑石寨守将是赵国老将扈辄,此人久经沙场,不会像赵平那样轻易中计。
“扈辄的骑兵从不轻易离寨,每次出战必有后援。”陈风指着沙盘上黑石寨的布局,“寨后有片枣林,他肯定会在那里埋伏预备队。”
天宇沉吟片刻,在枣林位置插下一支白色木杆:“那就将计就计。让工兵营在佯攻时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扈辄的主力骑兵追击,同时派一支小队潜入枣林,用硫磺弹制造浓烟——浓烟会刺激战马的眼睛,让预备队无法及时支援。”
“硫磺弹不够了。”军械营的将领低声道。
“拆了所有信号弹的外壳,填进硫磺粉。”天宇当机立断,“信号弹的声光效果正好能掩盖硫磺弹的动静。”
细节敲定后,便是任务分配。天宇拿起一支刻着“重甲营”的令牌,递给周平:“周平,你率一支重甲步兵,三日之内熟悉拒马阵的轮换节奏,务必做到‘人动阵不动’。”
周平接过令牌,铁牌入手沉甸甸的:“末将保证,就是累死在阵前,也绝不会让阵型松动分毫。”
“陈风,”天宇又拿起“轻骑兵营”令牌,“你带三千轻骑,明日起在大梁城外的河滩演练迂回包抄,重点练‘衔尾追击’——记住,缠住即可,别贪功冒进。”
陈风接令牌时,指尖微颤:“末将明白,猎物进了网,就不怕它跑掉。”
“赵武,”最后一支“弓弩营”令牌被拿起,“你的弓弩手需在明日午时前完成‘三段射’的配合演练,我要看到第一支箭落地时,第三支箭已在弦上。”
赵武抱拳,声音洪亮:“末将这就回去操练,让弟兄们把弓弦拉断也要练熟!”
剩余的将领也陆续领到任务:工兵营负责佯攻,军械营保障装备,辎重营提前开辟三条补给通道,医疗营在各据点后方设临时救治点……令牌在传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将邯郸外围的每一处战场都纳入其中。
任务分配完毕,天宇走到厅中央,目光扫过众人。烛火映在他眼中,跳动着锐利的光:“诸位,咱们推演了战术,细化了步骤,但有一样东西比任何战术都重要——协同。”
他指向沙盘上相互交错的木杆:“重甲营的铁壁要为弓弩营争取射击时间,轻骑兵的迂回要给重甲营减轻压力,弓弩营的箭矢要为轻骑兵的追击扫清障碍。就像这沙盘上的木杆,单独一根易折,捆在一起能撑住千斤重压。”
周平忍不住道:“将军放心,末将等虽分属各营,但同属大梁军,唇亡齿寒的道理懂。”
“不止是懂,要做到。”天宇的声音陡然提高,“昨日推演狼牙关攻防时,是谁的轻骑兵为了抢功,提前冲出了埋伏圈?是谁的弓弩手为了省箭,缩短了射击距离?”
厅内鸦雀无声,昨日推演时的小摩擦被当众点破,涉事的两名偏将羞愧地低下头。
“今日把丑话说在前面。”天宇拿起一支断裂的木杆,“若有人为了抢功破坏协同,轻则军棍四十,重则直接军法处置。我要的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功勋碑,是拿下邯郸的全胜。”
他将断杆扔在地上,发出“啪”的脆响:“明日卯时出兵,第一战柳林渡。周平的重甲营卯时三刻必须到位,陈风的轻骑要盯着赵平的骑兵动向,赵武的弓弩手……”
“弓弩手已备足麻药箭,必让赵军战马寸步难行!”赵武抢声应道,眼中燃起斗志。
“很好。”天宇满意地点头,最后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正刺破云层,将议事厅的梁柱染成金色。“回去各自整备,卯时校场集合。记住,咱们不是去跟赵国骑兵比谁更勇,是去比谁的网织得更密,谁的配合更无懈可击。”
将领们轰然应诺,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却也坚定了几分。甲叶碰撞声渐远,天宇独自留在议事厅,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木杆与陶俑,伸手将代表邯郸城的青色陶城往中心推了推。
外围的红色陶俑已被黑杆包围,只待最后收紧。他拿起一支黑杆,轻轻放在青色陶城的西门——那里是留给赵歇的“生路”,也是最后的陷阱。
晨光漫过沙盘,将他的影子与沙盘上的城池重叠在一起。这场精心编织的战术网络,终于到了收网前的最后收紧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