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大梁城主府的飞檐染成黛青色,议事厅内的烛火却越烧越旺,将二十余张紧绷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天宇推开案上堆叠的军情简报,指尖在邯郸外围的据点分布图上重重一划,墨痕瞬间晕染开来。
“战术核心已定:先破外围,再围邯郸。”他的声音透过蒸腾的茶气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邯郸城如同一颗坚果,硬壳是四万精锐,内核是赵王歇的中枢。但这颗坚果的根系,是外围的十八座据点——它们是邯郸的粮道、兵源和退路,不拔掉这些根,围城便是空谈。”
案上的舆图被重新铺开,邯郸周边用红笔圈出的十八个黑点格外醒目。从南到北,滏阳河畔的“柳林渡”、洺水西岸的“黑石寨”、连接代郡的“狼牙关”……每个据点旁都标注着守军数量与兵种,多则三千,少则五百,共同点是皆有骑兵驻守。
“将军,”周平率先开口,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杯沿,“这些据点可不是魏国的残兵败将能比的。柳林渡守将是赵歇的侄子赵平,据说此人虽年轻,却深得飞骑营信任,麾下五百骑兵能在渡口两岸来去如风;黑石寨更是出了名的难啃,寨墙是用汾河黑石垒的,骑兵营就屯在寨后平原,咱们强攻,怕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沸水,厅内顿时起了骚动。陈风摸着腰间的箭囊接口:“周将军说得是。上月斥候混进狼牙关,说那里的守兵每五日换防一次,换防的都是从代郡调来的骑兵,马术精湛不说,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咱们。硬冲的话,骑兵在山地虽施展不开,但据险而守,咱们的步兵怕是要被射成筛子。”
“伤亡会有,但可控。”天宇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指尖点向柳林渡的位置,“赵平的骑兵是厉害,可他有个致命弱点——骄纵。斥候说他每日正午必带亲兵在渡口饮酒,还爱炫耀缴获的燕国弯刀。咱们可以派一支轻骑扮成燕军送粮队,诈开寨门,主力随后跟进,趁他醉酒拿下据点。”
他转向周平,目光锐利:“至于黑石寨的石墙,器械营已赶制出十架‘破城锤’,锤头裹着铁皮,锤头装着铁爪,能扣住石缝借力。更重要的是,寨后平原虽利于骑兵冲锋,却无遮蔽,咱们可在夜间掘壕沟,沟底埋尖木桩,上面覆草皮,待骑兵冲锋时……”
“战马必栽!”赵武猛地拍案,眼中闪过兴奋,“去年在魏国打山地战时,这招对付过魏咎的骑兵,管用得很!”
“但十八座据点,不可能个个都用奇袭。”一直沉默的参军苏廉推了推滑落的发簪,声音温和却切中要害,“狼牙关地势险要,只能强攻。那里守军三千,其中骑兵一千,咱们若分兵去打,怕是会被邯郸城内的援军抄了后路。”
这正是将领们最担心的——外围据点与邯郸城呈掎角之势,相距最远的不过百里,骑兵一日可达。若强攻一处,别处援军赶来,极易陷入重围。
天宇早已料到这层顾虑,他从案下抽出一卷新绘的图纸,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据点的援军路线:“这是斥候标注的骑兵驰援路径。你们看,柳林渡与黑石寨之间隔着三条河,援军需绕经邯郸南门,至少要五个时辰;狼牙关到最近的‘赤土坡’据点,虽只隔二十里,却要过一道峡谷,峡谷最窄处仅容两人并行——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他拿起两支竹签,一支代表攻城部队,一支代表打援部队:“攻狼牙关时,派三万主力正面施压,吸引守军注意力;同时派一万精兵,携带十日干粮,趁夜潜入峡谷设伏。赤土坡的援军若敢来,先断他们的后队,再用滚石堵死峡谷出口,关门打狗。”
“那邯郸城内的四万精锐呢?”陈风追问,“他们若倾巢而出,咱们的围城计划不就成了笑话?”
“他们不会。”天宇摇头,指尖在邯郸城圈了个圈,“赵歇生性多疑,四万精锐是他最后的底气,绝不会轻易调出城外。咱们在围城时,故意在西门留个缺口,让他觉得有退路,他只会缩在城里看外围据点的死活。等据点全破,他想突围也晚了。”
为了让推演更直观,将领们在厅中用沙盘复原了邯郸外围地形。赵武执红棋代表赵军,天宇执黑棋代表己军,周平则负责模拟援军动向,一场无声的攻防战在沙盘上展开。
首攻柳林渡:黑棋派五百轻骑扮作燕军,红棋守将赵平果然疏于防范,寨门大开;黑棋主力趁势涌入,红棋骑兵仓促应战,却因地形狭窄无法冲锋,半个时辰后柳林渡易手。
再战黑石寨:黑棋夜间掘壕沟埋木桩,次日清晨佯攻寨门;红棋骑兵果然倾巢而出,冲入壕沟区域时战马纷纷栽倒,黑棋弓弩营趁机放箭,红棋伤亡过半,黑石寨不攻自破。
最胶着的是狼牙关:黑棋三万主力强攻三日,伤亡两千仍未破城;红棋赤土坡援军按捺不住,直奔峡谷而来,却被黑棋伏兵断后,滚石封谷,援军全军覆没;狼牙关守军见援军无望,次日开寨投降。
沙盘推演到第七日,十八座外围据点已被黑棋拔掉十五座,仅剩靠近燕赵边境的三座。赵武执红棋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锁:“剩下的三座据点靠近燕国,栗腹若按同盟协议出兵,咱们腹背受敌怎么办?”
“这正是要算的账。”天宇将黑棋的一支偏师移到燕赵边境,“派一万兵力屯在狼牙口,白天旌旗招展,夜间篝火连绵,摆出要攻燕国的架势。栗腹本就对同盟三心二意,见咱们有防备,只会按兵不动。”
他看向苏廉:“参军可算过,按此战术,我军伤亡预计多少?”
苏廉翻开账簿,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奇袭柳林渡、黑石寨等据点,伤亡约五千;强攻狼牙关等险要,伤亡约八千;打援部队损失约三千。总计一万六千人,在可接受范围内。”
“而我们能得到什么?”天宇的声音陡然提高,“切断邯郸粮道,使其粮草只够支撑一月;断绝赵歇与代郡的联系,陈余的援军无法南下;拔掉所有退路,四万精锐成瓮中之鳖。这笔账,划算。”
厅内的烛火噼啪作响,将领们看着沙盘上渐渐合拢的黑棋,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周平站起身,抱拳行礼:“将军推演周密,末将心服。末将愿领偏师,负责拔除柳林渡、黑石寨,保证五日之内拿下!”
“末将请战狼牙关!”赵武跟着起身,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就算拼掉三千弟兄,也要撕开这个口子!”
陈风也站了起来:“末将愿带弓弩营守峡谷,保证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天宇看着群情激昂的将领们,眼中露出笑意。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声音放缓了些:“战术框架已定,但细节仍需打磨。比如柳林渡的燕军装扮,要让赵平深信不疑,需从燕国降兵里挑几个熟门路的当向导;黑石寨的壕沟深度,要正好能绊倒战马却不伤及太深,器械营需连夜试验……”
夜色渐深,议事厅的灯火却始终未灭。沙盘上的攻防仍在继续,偶尔有争执声传出,却很快被更缜密的推演取代。当第一缕晨光从窗缝挤进来时,一份详细的作战时序表已摆在案上:三日后出兵,第一阶段拔除南部五据点,第二阶段主攻西部要塞,第三阶段合围北部退路,半月内完成外围清理,次月初一正式围城。
天宇拿起时序表,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墨迹透过纸背,仿佛在宣告一场风暴的来临。将领们依次传阅,签下名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奏响第一声鼓点。
厅外的晨露落在石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远处的军营已响起操练的号声,整齐划一,带着破竹之势——那是八万将士在等待命令,等待着踏过平原,将战术推演的蓝图,变成真正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