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西岸的晨雾还未散尽,天宇踩着及膝的湿泥,沿着河岸缓缓前行。他身披蓑衣,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砸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身后跟着周明、赵武与陈风三名心腹,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目光随着他的脚步扫过岸边的芦苇、浅滩的碎石与水中的暗流。
“这里的河道比上游窄了三成。”天宇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水中掬起一捧水,指尖捻着水底的细沙,“水流速度却慢了近半,说明河床下有淤泥堆积,是天然的滞水区。”
赵武拨开挡路的芦苇,望向对岸齐军的营地:“田单倒是会选地方,背靠断崖,前临济水,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往往也意味着退无可退。”天宇的声音透过斗笠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指向上游三里处的“鹰嘴崖”,那里两山夹峙,河道陡然收窄,崖壁上的岩层裸露在外,布满了风化的裂缝,“看到那道崖壁了?昨夜的暴雨让水位涨了尺许,崖顶的积水正顺着裂缝往下渗,这是天给我们的机会。”
周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将军是想……放水淹营?”
“不止。”天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湿地上铺开。地图上用朱砂标注着济水的水文数据——水位、流速、河床高度,甚至连沿岸每块巨石的位置都清晰可见。“单靠鹰嘴崖的积水不够,需先筑坝截流。”他指尖划过上游的平缓水域,“在那里筑一道临时堤坝,积蓄三日水量,再于月圆之夜炸开鹰嘴崖的岩层,两道水势叠加,足以让齐军营地变成泽国。”
陈风凑近地图,眉头微蹙:“可齐军营地地势比河面高两尺,寻常洪水未必能淹到营中。”
“所以要算准时机。”天宇指向河岸的一处陡坡,“月圆时会有大潮,水位会比平日涨起一尺半。堤坝放水加崖体崩塌,再叠加大潮,总水位能上涨四尺有余,正好漫过齐军的营门门槛。”他抬头看向赵武,“骑兵营需提前三日潜伏到下游的‘落雁滩’,那里地势高,不受洪水影响。待齐军被洪水冲乱,你们便顺流而下,截杀溃兵。”
赵武的掌心在剑柄上摩挲着,眼中闪过兴奋:“末将这就去选战马,要最擅长在湿地上奔驰的河套马!”
“周明,你带五千辅兵,伪装成渔民,在筑坝处搭建临时渔村。”天宇继续部署,“白天打渔,夜里筑坝,用芦苇和沙袋伪装,别让齐军斥候看出破绽。记住,坝体要筑得陡,溃决时才能形成冲击力。”
周明点头应道:“属下会让工匠营准备足量的炸药,确保堤坝能在瞬间炸开。只是……鹰嘴崖的岩层坚硬,需派精锐提前潜入,在裂缝中埋下火药。”
“这事我来办。”陈风主动请缨,“末将带十名斥候,今夜就从水下潜过去,崖壁上的藤蔓能掩护我们的踪迹。”
天宇看向三人,目光在斗笠下显得格外锐利:“这计划的关键在于‘密’与‘准’。密,是不能让齐军察觉任何异常;准,是水位、时机、伏兵位置必须分毫不差。三日後是农历十六,月圆大潮,寅时三刻水位最高,那是最佳时机。”
他蹲下身,在泥地上画出齐军营地的布局:“齐军主营在断崖下,那里地势最低;左翼是粮草营,靠着河岸;右翼是骑兵营,地势稍高。洪水最先淹没的是主营与粮草营,我们的重点是烧他们的粮草——陈风,你需在放水前,派死士潜入粮草营,备好火油,水势一涨就点火。”
陈风领命:“末将保证,火油能顺着洪水漂遍整个粮草营。”
部署完毕,四人分头行动。赵武赶回骑兵营挑选战马,特意让人给马蹄钉上防滑的铁掌;周明带着辅兵扛着芦苇和沙袋,朝着上游的筑坝处进发,一路上遇到齐军的巡逻队,便装作打渔归来的渔民,篓子里的鲜鱼还在蹦跳,看不出丝毫破绽;陈风则在暮色降临时,带着十名水性最好的斥候,换上紧身黑衣,背着炸药包潜入济水,像鱼群般朝着鹰嘴崖游去。
天宇独自留在岸边,直到月上中天才返回营帐。帐内的烛火下,摊着更精密的水文图,上面标注着未来三日的风力、水温与潮汐时间。他指尖在“寅时三刻”的位置重重一点,那里的墨迹被反复描摹,已有些发黑。
“将军,堤坝已筑到半丈高,按这速度,明日就能完工。”周明派人传回消息,附带着一张字条:“齐军斥候来过两次,看我们在补渔网,没起疑心。”
天宇揉了揉眉心,回复道:“放缓进度,明日只筑半尺,夜里再突击。让士兵们多打些鱼,送到齐军营地附近丢弃,装作收获颇丰的样子。”
第二日清晨,济水上游飘着不少渔船,渔民们唱着渔歌收网,网中的鱼虾活蹦乱跳,有些甚至直接丢在岸边,引来水鸟争抢。齐军的斥候远远观望,见只是寻常渔民,便打马离去。没人注意到,渔船下的水线比昨日深了寸许——船底装满了沙袋。
入夜后,筑坝处突然热闹起来。辅兵们借着月光,用事先备好的木板加固坝体,沙袋一层层堆叠,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周明站在坝顶,望着积蓄的水位越来越高,与下游的落差已达三尺,心中暗暗咋舌——这道看似简陋的堤坝,此刻已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只待释放。
鹰嘴崖上,陈风与斥候们正借着藤蔓攀爬。崖壁湿滑,布满青苔,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深渊。他们将炸药包塞进岩层的裂缝,用黏土封好,再拉着藤蔓退到安全处,引线的末端系在一根朽木上,只待时机一到,点燃即可。
第三日黄昏,天宇再次来到济水岸边。此时的河面平静得诡异,上游的堤坝后积蓄了大片水域,水面倒映着晚霞,像一块巨大的琥珀。下游的齐军营地炊烟袅袅,士兵们正忙着埋锅做饭,丝毫没察觉头顶的鹰嘴崖与脚下的河水,都已暗藏杀机。
“将军,一切就绪。”周明的身影出现在芦苇丛中,蓑衣上还沾着泥浆,“堤坝能承受的最大水位已到,再涨就要自行溃决了。”
天宇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哨:“告诉陈风,寅时一刻点燃鹰嘴崖的炸药;赵武的骑兵营,寅时二刻在落雁滩集结;你带辅兵,寅时三刻准时炸开堤坝。”
周明领命离去,芦苇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夜深人静,济水岸边只有虫鸣与水流声。天宇站在高处,望着齐军营地的灯火渐渐熄灭,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此刻的平静只是表象,水下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忽然,丝毫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天宇望向筑坝的方向,那里的辅兵们正按照命令,悄悄撬动堤坝底部的第一块木板。木板与泥沙摩擦的声音被水流掩盖,几乎听不见。
随着木板被抽走,一道细小的水流从坝底涌出,带着漩涡钻入下游的河道。起初只是涓涓细流,可随着缺口渐渐扩大,水流越来越急,发出“哗哗”的声响。
水面开始微涨了。
岸边的芦苇根须被缓缓托起,水底的卵石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少,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湿润起来。天宇看着那道逐渐扩大的水流,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
暗流已起,只待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