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上游的截流堤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条横亘在水面的巨蟒。寅时二刻的梆子声刚过,周明举起了火把,照亮了堤坝上密密麻麻的炸药引线。辅兵们屏住呼吸,握着刀柄的手沁出冷汗——他们知道,这一把火落下,整个济水都将翻覆。
“点火!”周明的吼声刺破夜雾。
火把落下的瞬间,引线“滋滋”地燃烧起来,火星在夜色中划出炫目的弧线。辅兵们转身狂奔,刚跑出三十步,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炸药引爆了预先埋在坝体的巨石,整道堤坝像被巨斧劈中,瞬间崩裂。积蓄了三日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木与石块,如脱缰的野马冲出缺口,浪头高达丈余,朝着下游的齐军营地咆哮而去。
齐军营地此刻正沉浸在梦乡中。田单的主营里,亲兵们蜷缩在帐篷角落打盹,甲胄挂在木桩上,矛尖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左翼的粮草营里,守兵抱着长矛靠在粮垛上打鼾,空气中弥漫着麦饼的香气。右翼的骑兵营里,战马在栅栏后甩着尾巴,偶尔打个响鼻,搅碎夜的寂静。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粮营外的哨兵。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远处水面腾起一道白色的巨浪,像一堵移动的墙压了过来,水声轰鸣如雷。
“水……水来了!”他的喊声被浪涛吞没,下一刻,冰冷的洪水已撞碎栅栏,将他卷进黑暗中。
“轰隆——!”
浪头拍在齐军营地的瞬间,整个营地像被巨兽啃噬。主营的帐篷被连根拔起,睡梦中的士兵被洪水裹挟着撞向断崖,惨叫还没出口就被泥沙堵住喉咙。粮草营的粮垛像积木般倒塌,麦饼、箭矢、兵器混在洪水里翻滚,守兵们抱着漂浮的木桶挣扎,却被急流冲得东倒西歪。
骑兵营的战马受惊嘶吼,栅栏被冲断后,它们驮着惊恐的士兵在水中狂奔,不少马匹脚下打滑,连人带马栽进漩涡,很快没了动静。
田单在震耳的水声中惊醒,他猛地从榻上弹起,帐外已传来亲兵的哭喊:“将军!洪水!快跑啊!”
他踉跄着冲出帐篷,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冻结——齐军营地已成一片泽国,洪水还在上涨,浪头不断拍打着断崖,士兵们像落叶般在水中沉浮。他身边的副将被一根断木砸中胸口,口吐鲜血倒在水里,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被第二个浪头卷走。
“往断崖上爬!快往断崖上爬!”田单嘶吼着,拽起身边一名年轻士兵,将他推向崖壁。那士兵手脚并用往上爬,刚抓住一把野草,就被身后漂来的战马撞中,惨叫着坠入洪水中。
田单的铠甲灌满了泥水,重得像灌了铅。他咬着牙抓住崖壁上的藤蔓,一点点向上挪动,指甲抠进岩石里,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身后传来越来越密集的惨叫,他回头望去,看到自己的帅旗被洪水冲得倒卷,旗杆“咔嚓”一声折断,在浪涛中翻滚着远去。
“将军!这边!”亲兵从上方扔下绳索,田单抓住绳索,在众人拉扯下终于爬上一处狭窄的平台。他瘫坐在岩石上,浑身湿透,望着下方的炼狱,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洪水还在肆虐,水位已漫过营地的矮墙,不少士兵抱着漂浮的帐篷布挣扎,却被暗流卷向济水深处。粮草营的火油桶被撞翻,火油浮在水面上,不知被什么引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在水面上蔓延,形成一条火带,将逃生的士兵逼向断崖,惨叫声与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左翼的齐军试图往右翼的高地转移,可洪水在营地中央冲出一道深沟,不少人刚跳进水里就被暗流吞没。有个百夫长举着盾牌试图搭桥,让士兵踩着盾牌过河,可第一个士兵刚踏上盾牌,就被浪头掀翻,盾牌也被卷走,百夫长气得拔剑劈向水面,却只溅起一片水花。
右翼的骑兵营稍好,地势较高,洪水只淹没了马蹄。但受惊的战马乱冲乱撞,踩死了不少试图靠近的步兵。匡章——田单麾下最勇猛的副将,正挥剑砍断栅栏,嘶吼着让骑兵们上马:“往上游冲!冲出这片水域!”
可战马刚踏进洪水,就被急流冲得站立不稳,匡章的坐骑前腿一软,将他甩进水里。他呛了好几口泥水,挣扎着抓住一根断矛,却看到自己的亲卫被火焰逼到崖边,后面是火海,前面是深渊,最终一个个绝望地跳下断崖。
“不——!”匡章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
田单所在的平台上渐渐聚集了百余名士兵,都是从洪水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他们浑身是伤,甲胄破碎,望着下方的惨状,眼神空洞。有个年轻士兵抱着膝盖呜咽起来,他的兄长是粮营的守兵,此刻早已不见踪影。
“哭什么!”田单猛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威严,“齐军没有孬种!拿弓来!”
亲兵递上一把湿透的长弓,田单接过,试图拉满,可手臂抖得厉害。他望着洪水深处那些还在挣扎的士兵,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天灾,是人为。那道堤坝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崩塌,上游一定有埋伏!
“警戒!小心……”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杀——!”
“为死难弟兄报仇——!”
喊杀声如同惊雷,在山谷间回荡,紧接着,无数火把从山林里亮起,像突然降临的星群,朝着齐军营地的方向移动。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与洪水的咆哮、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田单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这场洪水只是开始,真正的杀招,藏在那片漆黑的山林里。
平台上的士兵们脸色煞白,有人颤抖着举起刀,却不知该对准洪水,还是对准那片越来越近的火光。田单紧紧攥着长弓,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山林的方向——那里,正有无数黑影冲出,刀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寒芒。
惊涛未歇,杀机已至。济水两岸的夜色,被血色与火光彻底染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