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西岸的芦苇荡在秋风中起伏,像一片翻滚的青黄色浪潮。田单勒马立于船头,望着水面上漂浮的齐军先锋战船,眉头拧成了疙瘩——水面太静了,静得连鱼跃出水面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芦苇摩擦的“沙沙”声,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将军,前军已过济水中段,未遇任何阻拦。”副将催马靠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魏军向导说这里是楚军布防的空档,可……”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划破天际,像一道惊雷劈在济水上空。
“咚——咚——咚——”
三声震天的鼓声从芦苇深处炸响,紧接着,两岸芦苇荡里突然竖起无数黑旗,旗上“天”字如血般醒目。田单瞳孔骤缩,猛地拔刀:“中计了!是天宇的伏兵!”
话音未落,“咻咻咻”的破空声已铺天盖地而来。两岸芦苇丛中射出的弩箭像暴雨般砸向齐军战船,箭簇穿透木板的脆响、士兵中箭的惨叫、战马受惊的嘶鸣瞬间搅乱了济水的平静。前军的战船被箭雨钉在水面,船头的士兵成片倒下,鲜血顺着船板淌进水里,染红了浑浊的济水。
“还击!快还击!”田单怒吼着挥刀格挡,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起一串血珠。他身后的中军战船迅速调整阵型,弓箭手爬上船舷,对着芦苇丛射箭,可茂密的芦苇像一道天然屏障,根本看不清伏兵的位置,射出的箭大多落在空处。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芦苇荡里突然冲出无数快船,船上的士兵手持短刀,顺着水流直冲齐军战船。他们动作迅猛,靠近船身就甩出铁钩,死死勾住船帮,接着像猴子般攀援而上,刀光一闪就劈开了齐军的喉咙。
“是天宇的‘破船营’!”副将嘶吼着,“他们的快船吃水浅,专门凿船!”
田单低头,果然看到水下冒出一串串气泡,几艘先锋战船的船底已开始渗水,士兵们慌乱地用木板堵漏,却挡不住越来越大的破口。他咬紧牙关,挥刀砍断一根飞来的铁钩:“传我令!弃前军,中军收缩阵型,往南岸突围!”
齐军战船调转方向,试图冲出包围,可济水两岸的伏兵像潮水般涌来。西岸芦苇荡里射出的火箭点燃了船帆,东岸的投石机砸出的巨石将战船砸得粉碎,水面上漂浮着燃烧的木板、断裂的桅杆和挣扎的士兵,济水成了一片沸腾的火海。
天宇站在西岸高地的望楼之上,一身玄色铠甲映着火光,目光冷冽如冰。他身旁的鼓手赤着上身,肌肉随着鼓点贲张,每一声鼓响都像踩在齐军的心跳上。
“将军,齐军中军开始突围了!”传令兵嘶吼着禀报。
天宇抬手,止住鼓声。望楼下的士兵立刻会意,芦苇荡里的弩箭停了一瞬,紧接着,南岸方向突然传来更密集的厮杀声——那里藏着他预留的两万精锐。
“告诉周武,把网收紧些。”天宇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他们看到南岸有缺口,但别真让他们冲出去。”
周武是破船营的统领,此刻正带着士兵在齐军船底凿洞。接到命令后,他吹了声口哨,南岸的伏兵故意让出一条窄窄的水道,弩箭的密度也弱了几分。
田单果然中计,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冲!往南岸冲!”
齐军战船拼命挤向那条“生路”,船与船碰撞的巨响、士兵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可当最前面的战船刚驶出缺口,水道两侧突然落下无数巨石,瞬间将缺口堵死。同时,埋伏在南岸密林里的伏兵猛地杀出,长戟如林,将挤在水道里的齐军切成了两段。
“杀!”周武从水下钻出,一刀劈开齐军的船板,带着士兵跃上战船。他的铠甲沾满泥水,脸上却带着狰狞的笑,刀刀致命。
济水水面彻底变成了血色。齐军被分割成三块,前军已全军覆没,中军在水道里挤成一团,后军试图退回北岸,却被北岸突然冲出的骑兵冲散。田单的主船被围在中军,他挥舞长戈横扫,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鲜血溅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像结了层红霜。
“将军!跳船!”副将嘶吼着,用身体挡住一支射向田单的弩箭,箭头穿透他的胸膛,他却死死抓住船舷,“末将掩护您!”
田单看着副将倒下的身影,眼眶发红。他知道突围无望,猛地转身,从船舱里拖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齐王建的密信。他咬碎牙,将密信塞进嘴里咽下,然后横过长戈,对着天宇望楼的方向怒吼:“天宇!你敢设伏杀我齐军,就不怕齐王建踏平你的老巢吗?”
望楼上的天宇似乎听到了他的吼声,微微偏头,目光穿透火光与硝烟,落在田单身上。他缓缓抬手,身后的旗手立刻挥动黑旗。
“嗡——”
无数带着火油的火箭从两岸射出,像流星雨般落在齐军战船的帆布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整个济水水面变成一片火海,连空气都被烤得滚烫。
田单的主船也着了火,木板噼啪作响,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他靠在船舷上,看着周围士兵在火海中挣扎,忽然想起出发前齐王建的嘱托:“济水若败,便烧了密信,莫让魏国拿到把柄。”
他笑了,笑声在火海中显得格外凄厉。拔出腰间的短刀,划破手指,在船板上写下“齐魏不死不休”六个血字,然后横刀自刎。
火舌吞噬他身体的瞬间,他仿佛看到天宇站在望楼上,玄色铠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战神。
厮杀还在继续。齐军后军试图凿冰逃生,却被北岸骑兵的马蹄踏碎冰面,沉入冰冷的济水;中军在火海里哀嚎,要么被烧死,要么被伏兵斩杀;南岸的残兵被长戟捅穿,尸体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周武踩着燃烧的船板走到田单的主船旁,看着那六个血字,皱了皱眉,一脚将船板踹进水里。“将军有令,不留活口,不留痕迹。”他对身后的士兵说,声音冷得像济水的冰。
天宇一直站在望楼上,直到火光渐渐熄灭,济水的波涛将血沫和灰烬卷向远方,才转身走下望楼。鼓手累得瘫倒在地,手还保持着握鼓槌的姿势;伏兵们浑身是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清点伤亡。”天宇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军阵亡三千二百人,伤五千;齐军五万,仅存不足八千,降者皆斩。”周武躬身禀报,脚下的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
天宇点点头,望向济水中央那片还在冒烟的水域,那里的水色深黑,像一块巨大的伤疤。“告诉魏王咎,”他淡淡道,“齐军主力已灭,接下来,该算他的账了。”
风从济水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望楼的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宣告这场鏖战的终结,又像在预告着更大的风暴。远处的大梁城方向,隐约传来了钟声,沉闷而悠长,在血色黄昏里荡开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