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宫的鎏金铜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齐王建指尖划过舆图上“济水”二字,终于在奏书上盖下玺印。旁边的太傅急得胡须发抖:“陛下!楚军势大,我军西进恐难有胜算,不如……”
“太傅可知唇亡齿寒?”齐王建打断他,将奏书推到案前,“魏亡则楚临齐境,到时候太傅还能在这临淄宫里焚香论道吗?”他拿起那枚魏王咎送来的“魏”字玉印,在指间摩挲着,“淮北三城加济水铁矿,这笔买卖不亏。”
三日后,齐军大营的号角声震彻临淄城郊。五万大军分作两路:北路军由老将田单率领,沿济水西岸推进,直扑大梁城北;南路军归新锐将领匡章统领,取道睢水,目标大梁城南门。
田单跨上战马,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他望着队列里年轻士兵的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乐毅破齐时的惨状,手中长鞭一扬:“传我将令,衔枚疾走,不得扰民!”
北路军的马蹄裹着麻布,悄无声息地踏过济水冰面。冰层下的水流呜咽作响,像是在预告着什么。田单站在船头,望着西岸连绵的芦苇荡,眉头微蹙——这片水域太静了,静得连水鸟都不见踪影。
“将军,要不要派斥候探路?”副将低声问道。
田单摇头:“魏王在暗渠里藏了魏军向导,说济水西岸是楚军薄弱处。”他拍了拍副将的肩,“加快速度,争取明日黎明抵达大梁城下。”
南路军的匡章年轻气盛,催着队伍日夜兼程。睢水沿岸的楚军岗哨被他派精锐摸掉了七个,看着地图上不断缩短的距离,他嘴角扬起笑意:“等破了楚营,看田单那老东西还敢说我毛躁。”
队伍行至睢水支流的狭窄河谷,两侧山壁陡峭,仅容两骑并行。匡章正哼着小曲,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咔嚓”声——是滚石断裂的脆响!
“不好!”他猛地勒马,话音未落,无数巨石从山壁滚落,砸在队伍中间,惨叫声瞬间炸响。河谷两侧的树丛里射出密集的箭雨,楚军的旗帜从崖顶竖起,猎猎作响。
“中计了!”匡章挥剑格挡箭矢,看着前后被巨石堵死的谷口,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魏军向导口中的“薄弱处”,根本是楚军设好的陷阱。
北路军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田单的前锋刚踏上济水西岸的滩涂,芦苇荡里突然升起无数楚旗,隐藏在水下的木桩刺破战船底部,河水汩汩涌入船舱。
“弃船!登岸列阵!”田单怒吼着跃上岸,却见芦苇荡里冲出密密麻麻的楚军,个个手持长戟,踩着泥沼扑来。齐军刚从摇晃的船上下来,立足未稳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田单挥舞长戈横扫,楚军像割麦子般倒下,可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他瞥见西南方向的楚营升起中军大旗,旗上那个“项”字在风中格外刺眼——是楚军主将项燕!
“原来如此……”田单心头一凉,魏王咎哪是请援军,分明是把齐军拖进了楚军的包围圈。他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忽然想起齐王建拿到的那份“魏军布防图”,上面标注的楚军主力位置,此刻全是空营。
河谷里的匡章已杀红了眼。他的亲兵筑起人墙,用盾牌抵挡头顶的滚石,可箭矢像下雨般落下,士兵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当最后一块巨石砸断他的左臂时,他靠在岩壁上喘息,看着谷外楚将得意的笑脸,终于明白自己太急功近利了。
消息传回临淄时,齐王建正在把玩魏王咎送来的翡翠玉佩。听到五万大军折损过半,田单被困济水、匡章生死不明的消息,他猛地将玉佩摔在地上,玉碎的脆响惊得殿内侍们纷纷跪倒。
“魏王咎!”他嘶吼着踹翻案几,舆图上的“淮北三城”被墨汁浸透,晕成一片乌黑,“我竟信了这老狐狸的鬼话!”
而此刻的大梁城头,魏王咎正凭栏远眺。济水方向传来的厮杀声隐约可闻,他身旁的太子不解地问:“父王,齐军被围,我们岂不是更危险?”
魏王咎望着城下楚军大营的火光,忽然笑了:“齐楚相斗,才是大梁的生机。”他从袖中掏出另一半兵符,对着东方临淄的方向,缓缓握紧,“齐王建会明白的,他不得不救。”
济水西岸的厮杀还在继续,田单的长戈已染成血红色。他靠在断裂的船板上,看着楚军像潮水般涌来,忽然吹了声口哨——那是齐军约定的撤退信号。
“将军!我们往哪退?”亲兵嘶吼着问。
田单指向西北方,那里的芦苇荡最深,也最危险:“告诉活着的弟兄,往魏国腹地冲!只有把战火引到魏楚边境,齐王建才会派更多人来救我们!”
残阳如血,映照着齐军突围的身影。他们不知道,这场被裹挟的救援,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变成了魏、齐、楚三国绞缠的漩涡。而大梁城头的魏王咎,正静静等待着他想要的“生机”,只是那生机里,已浸满了太多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