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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趣阁 >  饮茶杂话 >   第26章 珊瑚

重庆府城郊的安家村,背靠青黛色的缙云山脉,村前一条浅溪绕田而过,水色清浅,映着两岸错落的竹篱笆与黑瓦土墙。安生大成就住在这里——他家不算村里最殷实的,却因祖上出过秀才,门楣上还挂着半块褪色的“耕读传家”木匾,在乡邻间总多几分体面。

大成的父亲是位孝廉,可惜在大成弱冠那年染了时疫,不到半月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妻子沈氏、长子大成,还有刚满五岁的幼子二成。沈氏本是邻村于家的女儿,年轻时性子就烈,丈夫一走,家里没了主心骨,那点烈气渐渐熬成了悍戾,看谁都像带着三分亏欠,尤其对儿媳陈氏,更是没个好脸色。

陈氏小字珊瑚,是邻县私塾先生的女儿,生得眉目清秀,性子却像溪边的软柳,温顺得很。当初大成托媒人提亲时,沈氏原是瞧不上陈家清苦的,可架不住媒人把珊瑚的“娴淑”夸得天花乱坠,又说她一手针线活能绣出活灵活现的鸳鸯,想着家里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操持,才勉强点了头。

自打进了安家的门,珊瑚就没敢有过半分懈怠。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梳好整齐的发髻,换上浆洗得平整的蓝布衫,端着温水去沈氏房里问安。沈氏起得晚,她就捧着铜盆在门外候着,冬天手冻得发红,也从不敢搓揉——怕动静大了惹婆婆烦。可即便这样,沈氏对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做饭咸了是“想咸死我这个老太婆”,淡了是“嫌我吃得多,故意省米”,缝补衣裳针脚密了是“浪费线”,疏了是“糊弄我,盼着我早死”。珊瑚从不辩解,只低眉顺眼地应着,转过身把眼泪咽进肚子里,下次做得更尽心。

那年秋天,大成受了风寒,连着三天高热不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珊瑚怕他夜里渴,搬了张小凳守在床边,时不时用帕子蘸温水给他擦额头。沈氏进来送药,正看见珊瑚俯着身子给大成掖被角,鬓边的碎发垂在大成脸颊旁,模样温柔得很。她心里顿时窜起一股火,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墩,指着珊瑚的鼻子就骂:“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男人病着,你倒打扮得光鲜亮丽凑跟前,是想勾引人还是怎么着?”

珊瑚吓了一跳,忙直起身解释:“娘,我没有……我就是怕他冷。”

“没有?”沈氏眼睛瞪得溜圆,上前一把扯住珊瑚的衣领,“你瞧瞧你这头发梳得多亮,衣裳穿得多整齐,不是想诲淫,是想做什么?我们安家可容不下你这种狐媚子!”说着,竟抬手往自己额头上拍,哭天抢地起来,“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丈夫早死,儿子生病,还要受儿媳的气……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成在昏沉中听见母亲的哭声,勉强睁开眼,见母亲捶胸顿足,珊瑚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心里顿时慌了。他自小就孝顺,知道母亲这些年不容易,从不敢违逆半分。此刻见母亲哭成这样,只当是珊瑚真的做错了,挣扎着坐起来,从床尾摸过平日里教训下人用的细竹鞭,朝着珊瑚的后背就抽了下去,“你这不懂事的!快给娘认错!”

竹鞭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珊瑚咬着唇没敢哭出声,只屈膝跪下:“娘,是我不好,您别气了。”

沈氏见儿子动了手,哭声才小了些,指着门口骂:“滚出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珊瑚默默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第一件事就是解开发髻,把头上的银簪、耳坠摘下来收进匣子,又换了件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布衫——她想着,这样素净些,母亲或许就不会再骂她“诲淫”了。可等她端着重新热好的药再去沈氏房里时,沈氏看见她这副模样,火气反倒更大了:“怎么?穿成这样是给谁看?嫌我骂你了,故意装可怜博同情是不是?”说着,竟真的一头往门框上撞去。

大成吓得赶紧拉住母亲,转头又对珊瑚发狠:“你就不能让娘省点心吗?”

从那以后,沈氏对珊瑚的憎恶就摆到了明面上。珊瑚依旧每天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沈氏连正眼都不看她,吃饭时要么把碗往桌上一推说“没胃口”,要么就夹起一块菜嚼两下吐在地上,说“呸,这是什么东西,猪都不吃”。大成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可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温顺的妻子,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搬到了隔壁的柴房去住,故意跟珊瑚划清界限——他想着,这样母亲或许能消气。

可沈氏的火气半点没减,反而变本加厉。院子里的鸡下蛋晚了,她指着鸡骂“不下蛋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灶台上的柴火湿了,她敲着灶台骂“废物点心,连点干柴都找不来”;甚至二成放学回来晚了,她也能扯到珊瑚身上,“都是家里有个不省心的,把运气都败光了,连小孩子都跟着倒霉”。那些话明里暗里,句句都戳在珊瑚心上。

大成被母亲闹得实在没法,一天晚上,看着沈氏又坐在门槛上骂骂咧咧,终于硬起心肠对珊瑚说:“我娶你回来,是让你伺候娘的,可你看看现在,娘天天被你气成这样,这媳妇你还怎么当?”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你……你还是回娘家吧。”

珊瑚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嫁进安家三年,掏心掏肺地伺候婆婆,从没敢有过半分差池,如今却落得个“不能事母”的罪名。第二天一早,大成找了村里的张老妪,让她送珊瑚回陈家。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珊瑚突然停住脚,转过身望着安家的方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声音发颤:“我作为女儿,没能尽到孝道;作为媳妇,又没能伺候好婆婆,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怎么有脸见我爹娘?不如死了干净!”

张老妪还没反应过来,珊瑚就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剪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就刺了下去。老妪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扑上去夺剪刀,可还是晚了一步,鲜血顺着珊瑚的脖颈流下来,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老妪不敢耽搁,扶着浑身发软的珊瑚,往村西头的王家跑去——那是大成的族婶王氏家,王氏早年守寡,一个人住,性子最是热络,平日里也常帮衬珊瑚。

王氏见珊瑚脖子上缠着布条,脸色苍白得像纸,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就红了眼,一边给珊瑚换药,一边骂大成“糊涂”、沈氏“霸道”。张老妪回去后,大成特意叮嘱她,千万别把珊瑚自杀的事告诉母亲,怕母亲又闹起来。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过了四五天,大成听说珊瑚的伤快好了,心里又犯了难——他怕母亲知道珊瑚在王氏家,又去找麻烦,于是揣着忐忑的心思,去了王氏家。

他没敢进门,就站在院门外,朝着里面喊:“王婶,珊瑚的伤好了,您就让她走吧,别留在这儿了。”

王氏正在给珊瑚缝补衣裳,听见这话,气得把针线往炕上一摔,拉开门就瞪着大成:“安生大成,你给我进来!”

大成不敢进去,只梗着脖子说:“她不能伺候我娘,我已经把她休了,您就别留她了。”

“休了?”王氏冷笑一声,转身把珊瑚扶了出来。珊瑚站在王氏身后,脖子上的布条还没拆,脸色依旧苍白,听到大成的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王氏指着珊瑚的眼睛,对大成说:“你自己看看!她哭了这几天,眼泪都是红的,衣裳都染透了!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这么狠心?”

大成看着珊瑚那副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原本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闷着头转身走了。

可这事还是传到了沈氏耳朵里。村里的闲汉在村口嚼舌根,被去溪边洗衣的沈氏听了个正着。她当即就炸了,拎着洗衣棒就往王氏家冲,一进门就指着王氏的鼻子骂:“好你个老王婆子!我安家的家事,轮得到你管?你留着那个扫把星,是想咒我死是不是?”

王氏也不是软柿子,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回怼:“沈氏,你说话别这么难听!珊瑚已经被你儿子休了,现在她是陈家的姑娘,不是你安家的媳妇,我留她住几天,跟你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对自己的儿媳这么狠,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沈氏被王氏怼得说不出话,看着王氏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再想想村里人的议论,又气又愧,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最后还是王氏看不过去,扶着她回了家。

珊瑚在王氏家住得越发不安。她知道沈氏恨自己,也不想给王氏添麻烦,正琢磨着要去哪里,突然想起了大成的姨母于媪——于媪是沈氏的亲姐姐,今年六十多岁,儿子早死,家里只有一个年幼的孙子和守寡的儿媳。当初珊瑚刚嫁进安家时,于媪来走亲戚,见珊瑚性子好,常偷偷塞给她几块糖,还叮嘱她“要是受了委屈,就来找姨母”。

第二天一早,珊瑚就辞别了王氏,揣着仅有的几文钱,往于媪家去。于媪家在二十里外的于家村,珊瑚走了大半天,脚都磨起了泡,才终于到了地方。于媪见她这副模样,一问清缘由,当即就拍着大腿骂沈氏“糊涂”“暴虐”,拉着珊瑚的手说:“孩子,你别害怕,就在姨母家住着,有姨母在,没人敢欺负你。”说着就要让人去给沈氏捎信,让她来接珊瑚回去。

珊瑚赶紧拉住于媪:“姨母,您别去。我娘……我婆婆她要是想见我,当初就不会让大成休了我。您要是去了,她肯定又要生气,到时候反而连累您。”于媪见她说得恳切,只好作罢。从那以后,珊瑚就在于媪家住了下来,白天帮着于媪纺线织布,晚上就陪着于媪的小孙子读书,日子虽清苦,却也算安稳。

珊瑚的两个哥哥听说妹妹被休了,特意从邻县赶来看她,见她住在亲戚家,过得这么委屈,心里很不是滋味,劝她说:“妹子,安生大成那个糊涂蛋,还有沈氏那个恶婆婆,你就别惦记了。跟哥回去,哥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保准没人敢欺负你。”可珊瑚摇摇头,说:“哥,我嫁过人,又是被休回来的,再嫁只会给人家添麻烦。我就在姨母家住着,靠纺线也能养活自己,你们别担心。”

再说大成这边,自从休了珊瑚,沈氏就开始四处给大成物色亲事。可安家村的人谁不知道沈氏性子悍戾,又知道珊瑚是因为不能“事母”才被休的,都怕自己家的女儿嫁过去受委屈,不管沈氏怎么托媒人说和,都没人愿意应这门亲。就这样拖了三四年,二成也长大了,沈氏只好先给二成办了婚事。

二成娶的是邻村臧家的女儿,叫臧姑。沈氏原想着,臧姑家里条件好,性子应该温和些,能跟自己合得来,可没想到,臧姑比她还要悍戾十倍。沈氏要是敢给她脸色看,她当场就敢摔盘子砸碗;沈氏要是骂她一句,她能指着沈氏的鼻子回骂十句。二成性子懦弱,见妻子和母亲闹起来,只会躲在一边发抖,连劝都不敢劝。

这下沈氏彻底没了往日的威风。以前她对珊瑚呼来喝去,珊瑚从不反抗;可现在面对臧姑,她连大气都不敢喘,每天看着臧姑的脸色说话,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活像个伺候人的老妈子。大成看母亲受委屈,心里难受,却不敢说臧姑半句,只能偷偷帮着母亲干活——臧姑让沈氏洗碗,他就趁臧姑不注意,抢过来自己洗;臧姑让沈氏扫地,他就早早起来把院子扫干净。母子俩常常在夜里,躲在柴房里相对流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过多久,沈氏就因为长期郁气积胸,病倒了。她躺在床上,连翻身都需要人扶,吃喝拉撒全靠大成伺候。大成白天要去村里的私塾教书,晚上还要守在母亲床边,连个盹都不敢打,没几天,眼睛就红得像兔子。他想让二成过来帮忙,可二成刚走进母亲的房里,臧姑就在院子里喊:“二成!你死哪儿去了?孩子哭了,快过来哄!”二成吓得赶紧跑了回去,根本不敢停留。

大成实在撑不住了,想起于媪是母亲的亲姐姐,或许她能劝劝臧姑,于是揣着满心的委屈,往于家村去。一进于媪家的门,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把母亲生病、臧姑跋扈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珊瑚从里屋的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大成顿时僵住了,脸上火辣辣地烧——他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对珊瑚的,想起她脖子上的伤,想起她红着眼睛流泪的模样,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转身就要往外走。珊瑚却快步上前,用双手叉住了门框,挡住了他的去路。大成窘迫极了,低着头,从她胳膊底下钻了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连跟于媪道别都忘了,更不敢把见着珊瑚的事告诉母亲。

没过两天,于媪就提着一篮鸡蛋,亲自来了安家村。沈氏见姐姐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从那以后,于媪家就天天有人来安家——有时是于媪的儿媳,有时是于媪的小孙子,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熬好的鸡汤,有蒸好的馒头,还有给沈氏补身体的红糖。于媪特意跟儿媳说:“我在妹子家住着,不缺吃的,以后别再送东西了。”可儿媳还是天天来,从不间断。

于媪也不吃这些东西,每次都把东西收起来,等沈氏饿了,热给她吃。沈氏吃着那些温热的食物,心里渐渐暖了起来,病也慢慢好了些。有一次,于媪的小孙子提着一碗红枣粥来给沈氏,沈氏摸着孩子的头,叹了口气说:“你娘真是个贤惠的媳妇啊!姐姐,你真是好福气。”

于媪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我这个儿媳是不错,可也不是没有缺点,只是我能容着她罢了。你当初要是有个像我儿媳这样的媳妇,恐怕也享不了这个福。”

沈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你这话说得我都惭愧了。我又不是木头脑袋,谁好谁坏我还分不清吗?当初珊瑚……虽然不如你儿媳贤惠,可也比臧姑强多了。”

“哦?”于媪挑眉,“你觉得珊瑚不如我儿媳?”她顿了顿,说,“珊瑚在你家的时候,你从来没干过活吧?你天天骂她,她也从没跟你红过脸,这难道不如我儿媳?”

沈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姐姐,我知道错了。你跟我说说,珊瑚现在嫁了人没有?”

于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等我帮你问问。”

又过了几天,沈氏的病彻底好了。于媪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沈氏拉着她的手,哭着说:“姐姐,你可别走啊!你要是走了,臧姑肯定又要欺负我,我迟早得被她气死!”

于媪叹了口气,转头跟大成商量:“不如这样,你和二成分家吧。分开住,臧姑就不能天天欺负你娘了。”

大成点点头,赶紧去找二成说分家的事。二成回去跟臧姑一商量,臧姑当场就炸了:“分家?凭什么?家里的田和房子都是我公婆留下的,凭什么分给你们?”

大成赶紧说:“只要你同意分家,家里的良田都归你,我只要村后的那几亩薄田就行。”

臧姑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那几亩良田是家里最肥沃的,每年收成顶得上那片薄田的三倍,她当即换了脸色,拍着桌子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大成连忙点头,找了村里的长辈做见证,立下分家文书,把良田全划到二成名下,自己只留下村后那几亩贫瘠的山地,于媪见事情办妥当,这才放心回了于家村。

第二天一早,于媪就雇了辆马车,来接沈氏去于家村小住。沈氏一到于媪家,就拉着于媪的手,急切地说:“姐姐,快让我见见外甥媳妇,我得好好跟她道个谢,这些天多亏她送的东西,我这病才能好得这么快。”

于媪给她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说:“她是个好孩子,可也不是十全十美,只是我性子软,能容得下她的小毛病。你啊,就算有个像她这样的媳妇,恐怕也享不了这份福——你那脾气,谁能跟你长久相处?”

沈氏脸涨得通红,急着辩解:“姐姐,我知道我以前糊涂!可我又不是石头做的,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初是我对不住珊瑚,我这心里一直愧疚着呢。”

于媪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你当初把珊瑚休了,你猜她背地里怎么说你?”

沈氏低下头,声音发虚:“她……她肯定在背后骂我吧。”

“要是她反过来想想,自己半点错处没有,又怎么会骂你?”于媪放下茶杯,看着沈氏的眼睛,“你总说珊瑚有瑕疵,可那些所谓的‘瑕疵’,不都是你鸡蛋里挑骨头挑出来的?她要是真有那么不堪,怎么会在你生病的时候,天天让我儿媳给你送吃的?”

沈氏猛地抬头,一脸茫然:“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不是外甥媳妇送的吗?”

于媪叹了口气,朝里屋喊了一声:“珊瑚,出来吧。”

帘子一掀,珊瑚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裳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头发简单挽在脑后,脸上虽没什么血色,却比在安家时多了几分平和。看见沈氏,她手里的木盆“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水溅了一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膝盖一软,就跪在了沈氏面前。

沈氏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天给自己送鸡汤、蒸馒头、补身体的,根本不是于媪的儿媳,而是被自己亲手休掉、骂了无数次的儿媳!她看着珊瑚跪在地上发抖的模样,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苛待:冬天让她在门外冻着问安,生病时骂她“诲淫”,甚至逼着大成打她、休她……愧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猛地抬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下去,一边扇一边哭:“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这个老糊涂蛋!”

珊瑚赶紧爬过去,拉住她的手:“娘,您别这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于媪也上前拉住沈氏,劝道:“现在知道错了就好,别再折腾自己了。珊瑚这孩子心善,没怪过你。”

沈氏抱着珊瑚,哭得喘不过气:“孩子,是娘瞎了眼,委屈你了……跟娘回家,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娘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珊瑚靠在沈氏怀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点了点头。

在于是家住了十多天,沈氏就拉着珊瑚回了安家村。家里只有村后那几亩薄田,土地贫瘠,种出来的粮食勉强够糊口,大成白天在村里的私塾教书挣点束修,晚上就着油灯批改学生的作业;珊瑚则白天纺线织布,晚上缝补衣裳,攒下的钱换点油盐酱醋。

二成那边仗着分来的良田,日子过得滋润,可他从没主动来过大成家——臧姑叮嘱过,“你哥当初自己要分家,现在穷了是他自找的,别跟他来往,免得沾一身穷气”。大成也从不去找二成,他知道臧姑的性子,不想自讨没趣。

臧姑打心底里瞧不起珊瑚,觉得她是被休过的女人,每次在路上遇见,要么故意扭过头假装没看见,要么就故意咳嗽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啊,被休了还敢回来,脸皮可真厚”。珊瑚从不跟她计较,只当没听见,低着头赶紧走过去。

两家分了院住,臧姑没了欺负沈氏的由头,就把气撒在二成和家里的丫鬟身上。二成性子软,被她骂了也不敢还嘴;丫鬟更是可怜,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稍有不慎就被臧姑用鸡毛掸子抽,饭也不让吃饱。

那天傍晚,丫鬟给臧姑端洗脚水,不小心溅了几滴在臧姑的鞋上。臧姑当即就炸了,一把夺过丫鬟手里的铜盆,朝着丫鬟的头就砸了过去,铜盆边缘磕在丫鬟的额头上,顿时起了个大包。臧姑还不解气,指着丫鬟的鼻子骂:“你个短命的小蹄子!连点水都端不好,我留你有什么用?今晚别吃饭了,给我跪在院子里反省!”

丫鬟捂着头,眼泪掉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半夜里,院子里突然没了动静——丫鬟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在柴房的房梁上,用自己的腰带自缢了。

第二天一早,丫鬟的父亲听说女儿死了,疯了一样冲进二成家,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当即就去县衙告了状。县官派人来查,臧姑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二成只好硬着头皮去县衙替妻子辩解。可丫鬟的父亲早就在县衙门口找了乡邻作证,把臧姑平日里怎么打骂丫鬟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县官一听就火了,让人把二成按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还是判了臧姑“虐待下人致其死亡”,把她关进了大牢,等着择日宣判。

二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村里四处借钱打点,可臧姑平日里跋扈惯了,得罪了不少人,谁也不愿意帮他。没办法,他只好去找大成——毕竟是亲兄弟,再怎么生分,也不能看着弟媳坐牢。

大成看着二成急得通红的眼睛,心里软了。他知道臧姑可恨,可二成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要是臧姑真的判了刑,二成这一辈子就毁了。他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束修全拿了出来,又去跟私塾的先生借了点钱,凑了一笔银子,托人送给县官。县官收了银子,虽没直接放了臧姑,却把罪名改轻了,判了“杖责四十,罚银五十两”——可即便这样,五十两银子对二成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

二成只好把家里的良田抵押给村里的任翁,借了五十两银子,如数交给县官,才把臧姑从大牢里接了出来。臧姑的十个手指被衙役打得血肉模糊,连筷子都拿不住,可她非但不感激大成,反而觉得是大成没尽力,背地里跟二成抱怨:“你哥就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想吞了咱们的田,故意不帮咱们找关系,好让咱们把田卖了!”

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犯了嘀咕,可他不敢跟大成说——毕竟是自己求着大成帮忙,再怎么不满,也没脸开口。

没过多久,任翁就来催债了,说要是二成还不上银子,就把抵押的良田卖了。二成急得团团转,只好又去找大成,想让大成帮着求求情,宽限几天。大成没办法,只好跟着二成一起去任翁家。

任翁家在村东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大成刚走进任翁的书房,就看见任翁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脸色发白,像是不舒服。他刚想开口说话,任翁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变得沙哑又陌生,朝着大成喊:“大成,我是你爹啊!”

大成吓得后退一步,以为任翁是病糊涂了——他爹安孝廉已经死了十多年,怎么可能附在任翁身上?

“你别害怕,”任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哽咽,“我在阴间知道你和珊瑚孝顺,特意借着任翁的身子回来,跟你说几句话。那几亩良田是我当年辛辛苦苦置下的,是安家的祖产,怎么能卖给外人?你赶紧凑钱,把田赎回来!”

大成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爹,我知道错了!可我和娘、珊瑚就靠着那几亩薄田过活,哪里凑得出银子啊?”

“你去家里的紫薇树下挖挖,那里有我当年藏的银子,”任翁的声音顿了顿,“二成那个逆子和臧姑,不值得你帮,你别管他们,先把祖产赎回来要紧。”

大成还想再问,任翁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太师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揉着额头,一脸茫然:“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睡着了?”——他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成知道这是父亲显灵,赶紧拜别任翁,跑回了家。他把这事告诉沈氏和珊瑚,沈氏半信半疑:“你爹都死了这么久,真的会显灵?不会是任翁故意骗你吧?”珊瑚却觉得,安孝廉一生正直,既然托梦,肯定是真的,劝大成:“不管是不是真的,去紫薇树下挖挖看,也没什么损失。”

可还没等大成去挖,臧姑就听说了这事——二成从任翁家回来,忍不住把“爹显灵”的事告诉了臧姑。臧姑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机会,当天晚上就带着家里的雇工,拿着锄头、铁锹,偷偷跑到大成家的院子里,在紫薇树下挖了起来。

挖了四五尺深,只挖出一堆砖石,连银子的影子都没有。臧姑气得把锄头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就知道是假的!安生大成那个骗子,故意编瞎话骗咱们,好让咱们白忙活一场!”

大成听说臧姑去挖银子,赶紧叮嘱沈氏和珊瑚,别去紫薇树下看——他怕沈氏看见没挖出银子,又要失望。可沈氏忍不住,等臧姑走了,偷偷跑去紫薇树下,扒开土一看,全是砖石,叹了口气就回来了。

珊瑚不放心,也跟着去了紫薇树下。她蹲在地上,用手扒开泥土,突然看见泥土里闪着银白色的光——不是砖石,是一锭锭的银子!她赶紧喊大成:“大成,你快来!这里真的有银子!”

大成跑过去一看,只见坑里铺着一层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一百多两!他想起父亲说的“这是祖产,别管二成”,可看着银子,心里又软了——二成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要是把银子全留下,二成的田就保不住了,以后日子就没法过了。

“把银子分了吧,”大成对珊瑚说,“一半给二成,让他把田赎回来;一半咱们留着,给娘补补身体,再买点种子,把咱们的薄田种好。”

珊瑚点点头:“你说得对,毕竟是亲兄弟,别因为银子伤了和气。”

大成把银子分成两份,每份五十两,让二成来拿。二成拿着银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一个劲地跟大成说谢谢。臧姑却不相信大成会这么好心,等二成把银子拿回家,她赶紧打开包袱一看,顿时尖叫起来——包袱里哪里是银子,全是瓦砾和石头!

“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臧姑气得把包袱摔在地上,“他肯定是把真银子藏起来了,拿这些瓦砾糊弄咱们!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正在家里偷偷数银子!”

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慌了,赶紧跑到大成家。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大成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沈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锭银子,抹着眼泪说:“你爹要是还在,看见咱们这样,肯定高兴。”

二成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原来大成没有骗自己,是自己和臧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赶紧跑回去,把事情告诉臧姑。臧姑还是不信,可二成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不敢再骂了,只能憋着火,让二成拿着银子去赎田。

二成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去了任翁家,把银子交给任翁,换回了良田的地契。可没过两天,任翁突然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来到二成家,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摔,骂道:“二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假银子骗我!”

二成和臧姑吓得赶紧拿起银子一看——那些银子表面是白的,里面全是铜,用指甲一刮,就露出了铜色!原来大成从任翁家回来后,把银子放在桌子上,珊瑚怕银子丢了,就用一块布包了起来,没想到夜里来了老鼠,把包银子的布咬破了,掉了几块银子在地上,被家里的猫碰倒了装瓦砾的篮子,瓦砾混进了银子里。大成第二天早上收拾的时候,没仔细看,就把混着瓦砾和假银子的包袱给了二成——那假银子是以前安孝廉在世时,用来给孩子们当玩具的,一直放在箱子底下,没想到被混了进去。

“这……这不是我们故意的!”二成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我哥不小心拿错了,我们现在就换真银子给您!”

任翁冷笑一声:“换?你们拿什么换?这假银子要是送到县衙,你们就是欺官罔上,轻则杖责,重则坐牢!”

臧姑吓得腿都软了,哭着对二成说:“我就说你哥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咱们坐牢,好吞了咱们的田!”

二成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大成。大成听说这事,心里也慌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把自己那份银子拿了出来,又去跟私塾的先生借了点钱,凑了五十两真银子,交给任翁,才算把这事平息下来。

臧姑经过这事,对大成更恨了,背地里到处说大成的坏话,说大成是“伪君子”“假孝顺”。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有了隔阂,跟大成来往得更少了。

可没过多久,二成就做了个梦——梦里,他爹安孝廉站在自己面前,脸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你娘被臧姑欺负,你不敢说话;你哥帮你,你反而怀疑他!你以为那些良田是你的吗?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你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二成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娘被臧姑欺负,自己躲在一边;哥帮自己救臧姑,自己却听臧姑的话,怀疑哥;现在爹又托梦警告自己,要是再执迷不悟,真的要出事了。

他赶紧把梦里的事告诉臧姑,想把良田还给大成。臧姑却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傻?梦都是假的!那良田是咱们好不容易才赎回来的,凭什么还给你哥?他要是真孝顺,就不会跟咱们要!”

二成被臧姑说得又犹豫了。可没过多久,他们的大儿子突然得了痘疹——那时候痘疹是不治之症,村里的郎中来看了好几次,都摇头说没办法。没过三天,大儿子就没了气。

臧姑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想起二成的梦,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欺负婆婆,打骂丫鬟,怀疑大伯,现在儿子没了,是不是爹在惩罚自己?她第一次开始害怕,拉着二成的手说:“咱们把田还给大哥吧……我怕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小儿子也保不住了。”

二成也怕了,赶紧拿着地契去找大成,想把良田还给大成。可大成怎么也不肯要:“二成,这田是爹留给咱们的,本来就该分你一半,你别多想,好好过日子就行。”

二成没办法,只好把地契拿了回来。可没过一个月,他们的小儿子也得了痘疹,没几天也死了。

臧姑彻底崩溃了。她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脸:“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对不起娘,对不起大哥!我这就把田还给大哥,求爹别再惩罚我们了!”

她拿着地契,亲自跑到大成家,把地契放在珊瑚手里,哭着说:“嫂子,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娘,不该怀疑大哥,这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我现在还给你们。”

大成和珊瑚看着臧姑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珊瑚把地契递给大成,对臧姑说:“弟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田你拿着,好好种,以后好好跟二成过日子,别再吵架了。”

臧姑却不肯接,执意要把地契留下。大成没办法,只好先把地契收起来,想着等臧姑情绪稳定了再把田还回去。可春汛一过,地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二成和臧姑沉浸在丧子的悲痛里,根本没心思下地。大成看着荒得发蔫的良田,实在不忍心——那是父亲当年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地,不能就这么荒了。他只好每天放学回来,带着珊瑚去田里除草、翻土,把两家人的地都打理了起来。

臧姑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大成弯着腰在田里干活,汗湿的布衫贴在背上,珊瑚提着水壶跟在旁边,时不时递口水、擦把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起自己以前骂珊瑚“被休的女人脸皮厚”,想起自己撺掇二成怀疑大成藏银子,想起自己把沈氏当丫鬟使唤……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起,臧姑变了。每天天不亮,她就起来烧好热水,端到沈氏房里:“娘,您起来洗漱吧,水不烫。”沈氏愣了半天,还以为臧姑是装样子,可接连几天,臧姑都这样——不仅端水、做饭,还主动帮沈氏洗衣裳,说话也软和了许多,再也没跟沈氏红过脸。

沈氏心里渐渐暖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私下里跟珊瑚说:“她该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吧?”珊瑚笑着摇摇头:“娘,弟妹是真的变了。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改了就好。”

臧姑不仅对沈氏孝顺,对珊瑚也恭敬起来。以前见了珊瑚要么扭头就走,要么阴阳怪气,现在见了珊瑚,会主动打招呼:“嫂子,您去地里啊?我刚蒸了馒头,您拿两个带着,饿了好吃。”珊瑚推辞,她就硬塞到珊瑚手里,红着脸说:“嫂子,以前是我不懂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二成看着臧姑的变化,心里也松了口气——家里总算不用再鸡飞狗跳了。他也学着大成的样子,每天去田里干活,虽然累,可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心里踏实。有时候大成在私塾忙,他就主动把大成家的地也一起打理了,兄弟俩虽然话不多,可关系渐渐近了。

转眼到了秋天,地里的稻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大成和二成一起收割,沈氏和珊瑚在家做饭、晒谷,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却没了以前的怨气,多了几分热闹。晚上收工回来,沈氏炒几个小菜,大成温一壶酒,兄弟俩坐在院子里喝酒说话,臧姑和珊瑚在一旁缝补衣裳,偶尔插几句话,院子里的紫薇树开着淡紫色的花,风一吹,飘下几片花瓣,落在桌子上,安静又温暖。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沈氏就病了。这次的病来得又急又重,郎中来看了,说是常年劳累加上之前的郁气积在心里,身子亏空得太厉害,开了几副药,却没什么起色。臧姑衣不解带地守在沈氏床边,喂药、擦身、端屎端尿,比珊瑚还要尽心。沈氏看着臧姑熬得通红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珊瑚。我这身子,我知道,撑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和二成好好跟大成、珊瑚过日子,别再吵架了。”

臧姑趴在沈氏床边,哭得喘不过气:“娘,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我还没好好伺候您呢,您不能走!”

可沈氏的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弱,到了初冬,就咽了气。沈氏下葬那天,臧姑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抱着沈氏的灵位,对大成和珊瑚说:“娘走得太早了……我以前那么欺负她,现在想好好伺候她,都没机会了。这是老天爷不肯让我赎罪啊。”

珊瑚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弟妹,娘知道你现在的心意,她不会怪你的。”

沈氏走后,大成和珊瑚更加用心地操持家里,二成和臧姑也常来帮忙。臧姑想再生个孩子,可不管怎么调理,肚子就是没动静,接连怀了十胎,都没能保住。她也不怨,只是看着大成的两个儿子——大成和珊瑚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安明,小的叫安亮,都聪明懂事——眼里满是疼惜。

有一天,她拉着大成和珊瑚的手,认真地说:“大哥,嫂子,我和二成这辈子恐怕是没孩子了。安明和安亮都是好孩子,我想把安明过继过来,以后我们老了,也有人送终。你们放心,我肯定把安明当亲儿子待。”

大成和珊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臧姑的心意,也想着兄弟俩能更亲近些。安明过继过去后,臧姑果然把他当亲儿子,每天送他去私塾,晚上陪着他读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安明。安明也懂事,喊臧姑“娘”,喊珊瑚“娘亲”,喊二成“爹”,喊大成“爹爹”,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明和安亮都长大了。大成一直教他们读书,两个孩子也争气,先后考中了秀才、举人,最后都考中了进士——安明去了外地当知府,安亮留在京城做官。村里人都说,这是安家积了德,是大成和珊瑚的孝顺、二成和臧姑的悔改,换来了这样的好报。

后来,大成和珊瑚活到了八十多岁,二成和臧姑也活了七十多。安明和安亮每次回乡,都会带着妻儿,一家人聚在老院子里,坐在紫薇树下,听大成讲当年的事——讲沈氏的悍戾,讲珊瑚的委屈,讲二成的懦弱,讲臧姑的转变。

安明摸着紫薇树的树干,问大成:“爹爹,当年奶奶那么对娘亲,娘亲就不恨吗?”

珊瑚笑着摸了摸安明的头,说:“恨过,可恨有什么用呢?你爹爹孝顺,你奶奶心里也不是真的坏,只是日子苦,脾气急。后来她知道错了,我也就不恨了。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互相让一步,日子才能过下去。”

臧姑坐在一旁,看着珊瑚温和的样子,想起自己当年的跋扈,笑了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她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及时改了错,没有一直糊涂下去,才能和这样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老院子里,紫薇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把一家人的身影都罩在里面,安安静静的,满是岁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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