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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年间,安庆府城郊有个姓戴的后生,名唤戴迁,乡里人都叫他戴生。这戴生打小没了爹,寡母娇惯着养大,性子野得没边,打少年时就没个正形——跟街面上的泼皮混日子,偷鸡摸狗是常事,喝了酒就撒疯骂街,连邻里长辈都敢顶撞。街坊们提起他,无不摇头叹气,背地里都叫他“戴无赖”,正经人家的子弟,没一个愿意跟他搭话。

这年秋末,城郊的张老栓家嫁闺女,请了半条街的人吃酒。戴生凭着一张厚脸皮混了进去,从晌午喝到日头西斜,灌得酩酊大醉,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连路都走不直。他揣着半块没啃完的喜饼,摇摇晃晃往家挪,走到村外那片老槐树林时,晚风一吹,酒劲上涌,正想找棵树靠着歇会儿,冷不防撞上个软乎乎的人影。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撞你爷爷……”戴生醉眼蒙眬,话没骂完,抬头一瞧,却见眼前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瘦,眉眼间透着股熟悉劲儿。他揉了揉眼睛,愣了半天,才含糊道:“这不是……季表哥吗?你咋在这儿?前些年听人说你去外地做生意,咋悄没声儿回来了?”

那被唤作季生的人站在槐树下,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脸色白得有些不自然,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凉意:“表弟,你忘了?三年前我染了时疫,没熬过去,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戴生打了个酒嗝,脑子昏沉沉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你是说……你死了?”他盯着季生的脸看,见对方眼神平静,半点不像开玩笑,再想起三年前确实听母亲提过季表哥病故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酒意醒了大半——可偏生醉得深,竟没生出半分惧意,反倒凑上前几步,好奇地问:“那你这是……从阴间来的?冥间里头,平日里都干些啥营生?”

季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淡然:“我死后投不了轮回,就在转轮王殿下当差,管着登记生死祸福的册子,算是个司录小吏。”

“登记生死祸福?”戴生眼睛一亮,酒劲彻底压下去了几分——他这辈子浑浑噩噩,总怕哪天遭报应,这会儿见着管册子的表哥,哪能放过机会,忙追问:“那你岂不是啥都知道?我戴生这辈子能活多久?将来是富是穷,有没有灾祸?”

“这些本就是我的差事,哪能不知。”季生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只是册子上的人名、事儿太多,大多我也没心思细看,记不住那么多。不过三日前我翻册子时,倒偶然瞥见了你的名字。”

戴生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抓着季生的袖子急道:“我的名字?册子上咋写的?是好是坏?你快跟我说说!”

季生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终是不忍瞒他,声音压得更低:“表弟,我也不瞒你——你的名字,记在黑暗狱的名册上。”

“黑暗狱?”戴生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酒意彻底醒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他虽混,但也听过老人们说,阴间的地狱分十八层,黑暗狱是其中最苦的去处之一,里头不见天日,尽是毒虫啃噬、寒冰刺骨的苦楚。他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抓着季生的裤脚哭求:“表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前混,是我不对!你在转轮王跟前当差,能不能帮我求求情?救救我,别让我下地狱啊!”

季生弯腰想扶他,手却从他胳膊上穿了过去——阴阳相隔,本就碰不到实体。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帮上忙的。阴间的规矩最严,册子上的记录,只有‘善’能改。可你这些年做的恶事,记了满满一大本,不是做几件小善事就能抵消的。你一个穷书生,没权没势,就算从今天起天天行善,也得做上一年多才能勉强抵掉几分过错,如今……已经晚了。”

戴生哭得更凶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淌:“那我咋办?就只能等着下地狱了?”

“也不是。”季生的声音软了些,“你若从现在起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不再犯半分错,就算入了地狱,总有一天能出来。”他说完,看了看天色,又道:“我当差的时辰快到了,不能久留。你好自为之。”

戴生还想再求,猛地抬头,却见槐树林里只剩一阵秋风卷着落叶飘过,季生的影子早没了踪影。他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心里又怕又悔——怕的是黑暗狱的苦楚,悔的是以前那些浑账日子。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一路上,季生的话在耳边反复响着,“惟善可以已之”“从此砥行,则地狱或有出时”,到了家门口,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也不混了,好好做人,攒点善德,就算不能免了地狱之刑,也得让自己走得体面些。

打这天起,戴生真就像换了个人。以前他天亮了还赖在床上睡大觉,如今天不亮就起来,帮着寡母挑水、劈柴、喂猪;以前见着邻里长辈要么躲着走,要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如今见了人就主动问好,谁家有活儿忙不过来,他撸起袖子就帮着干——王阿婆的柴火垛塌了,他花了一下午重新码好;李大爷家的牛丢了,他跟着找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把牛牵回来。村里的人都觉得稀奇,起初以为他是装样子,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见他天天如此,倒真信了他是改邪归正了,对他的态度也渐渐热络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他。

可戴生心里头,始终压着块石头——他以前做过一件最见不得人的事,没跟任何人说过,如今想起,总觉得膈应得慌。那是两年前,他邻居家有个媳妇,姓周,生得清秀,丈夫常年在外做买卖,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戴生那时候浑,见周媳妇孤身一人,就起了坏心思,趁夜里没人,翻墙进了周家院子,缠着周媳妇说了好些混账话。周媳妇性子软,又怕传出去丢人,只能忍气吞声。后来这事被周媳妇的丈夫知道了——他提前回家,正好撞见戴生从自家后墙翻出来,心里又气又恨,可转念一想,这事传出去,自己媳妇的名声就毁了,只能压着怒火,没声张,只在心里记恨着戴生,想找个机会报复。

如今戴生改了性子,头一件事就是断了跟周媳妇的往来——哪怕路上遇见,也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开,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周丈夫看在眼里,心里的火气更盛:以前你戴生缠着我媳妇的时候那么嚣张,如今装模作样改邪归正,倒把我当傻子耍?他心里憋着气,天天盯着戴生,想找个由头把他往死里整,可戴生行事越来越谨慎,除了帮家里干活、帮邻里忙,就是在家看书,连酒馆都没踏进去过,竟让他抓不到半点把柄。

这年冬月初,地里的庄稼收完了,村里人都忙着翻地、积肥,准备来年春耕。戴生帮着母亲把家里的几亩地翻完,正往家走,路过村东头的田埂时,撞见了周丈夫。周丈夫脸上堆着假笑,老远就打招呼:“戴生,这是刚忙完?我瞅着你这阵子可是勤快多了,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戴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人没安好心,可也不好不理,只能点点头:“叔,您也忙呢。”

“忙啥,刚在那边看了眼那口老井。”周丈夫往田埂北边指了指,那里有一口废弃多年的眢井,井口用几块破木板盖着,周围长满了荒草,“前儿个我听人说,那井里头好像有野兔子窝,想着抓两只给孩子解解馋,可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不敢靠近。你年轻,眼神亮,帮我瞅瞅里头是不是真有兔子?”

戴生本不想去——那口井荒废了十好几年,深不见底,谁知道里头有啥。可转念一想,周丈夫毕竟是长辈,若是推辞,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周丈夫走到井边,蹲下身,伸手想把破木板挪开。可刚一弯腰,后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周丈夫趁他不注意,猛地把他往井里一推!

“啊——”戴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整个人就顺着井口滑了下去,耳边全是风声。那井深足有七八丈,井底是硬邦邦的泥土,他摔下去时脑袋“咚”地撞在土壁上,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周丈夫趴在井口往下听,半天没听见动静,心里暗喜:这下可算除了心头大患。他把破木板重新盖回井口,又往上面压了几块石头,假装没事人似的,拍了拍手上的土,慢悠悠地回了家。

戴生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直到后半夜,才被井底的寒气冻醒。他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脑袋一阵阵钝痛,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有人吗?救命啊!”他挣扎着坐起来,朝着井口的方向大喊,声音在空荡的井底回荡,却半天没得到半点回应——这口井偏僻,夜里更没人来。

他喊了足足半个时辰,嗓子都哑了,也没人听见。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井口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周丈夫!戴生心里一紧,赶紧闭上嘴,屏住呼吸。周丈夫趴在井口,侧着耳朵听了半天,听见井底没动静,正想走,却冷不防听见戴生咳嗽了一声——刚才喊得太用力,这会儿忍不住呛了一下。

“还活着?”周丈夫脸色一沉,心里暗骂一声,转身就往旁边的田埂跑,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堆石头,朝着井底“咚咚”地扔下去。戴生吓得赶紧往旁边躲,还好井底角落有个不大不小的洞——以前大概是水流冲刷出来的,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去,缩在里面不敢出声。石头“噼里啪啦”地砸在井底的泥土上,溅起的土渣子落在他身上,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周丈夫扔了几十块石头,见井底没了动静,还是不放心——万一这戴生命大,没被砸死,将来爬上去,岂不是要找自己算账?他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家,扛了把锄头来,开始往井里填土。泥土一筐筐往下倒,井底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土快填到洞口了,周丈夫才停手,又往上面踩了几脚,确认结实了,才扛着锄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戴生缩在洞里,听着上面填土的声音,心一点点沉下去。等外面没了动静,他才敢慢慢探出头——洞口被土埋了大半,只剩下一道小缝能透点气,洞里漆黑一片,冷得像冰窖,跟季表哥说的“黑暗狱”,竟真的没两样。他摸了摸肚子,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就吃了几口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洞里空荡荡的,别说吃的,连口水都没有。他靠在洞壁上,绝望地想:这下完了,就算没被摔死、砸死,也得在这儿饿死、冻死。

他在洞里缩了不知多久,渐渐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肚子也不饿了——大概是饿到极致,反倒没了知觉。他摸索着往洞深处爬,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可爬了没三步,手就摸到了冰凉的水——洞里深处竟是积水,根本走不通。他只能又爬回来,坐在原来的地方,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季表哥说的“惟善可以已之”,一会儿想起母亲在家担心自己的模样,一会儿又后悔以前做的那些浑事。

“反正也活不成了,不如做点积德的事。”戴生突然想起,老人们说过,念“阿弥陀佛”能帮冤鬼超生,这洞里黑沉沉的,说不定有不少冤魂。他坐直身子,闭上眼睛,开始一句一句地念“阿弥陀佛”,念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停。

不知念了多久,他突然看见洞深处的水面上,飘过来几点绿色的光——是磷火!那磷火一点点靠近,越来越多,荧荧的绿光把洞里照得隐约能看见东西。戴生心里有点发怵,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啥好怕的?他朝着磷火拱了拱手,轻声说:“我听说,这些青绿色的磷火,都是冤死的鬼魂变的。我戴生虽然还活着,可困在这井底,也跟死了差不多。你们要是不嫌弃,就过来跟我说说话,也省得我一个人寂寞。”

话音刚落,那些磷火就慢慢朝着他飘过来,落在水面上,聚成一团。最中间的那点磷火突然变大了些,里面竟隐约显出个人影——那影子只有半人高,穿着破烂的衣服,看不清脸。“你是谁?怎么会困在这里?”影子先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透着股凄凉。

戴生叹了口气,把自己被周丈夫推下井、又被填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问:“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这井底,到底是个啥地方?”

“这里不是普通的井底,是口古煤井。”那影子叹了口气,声音更沉了,“几十年前,有个煤老板雇了我们四十三个人来这儿挖煤。我们挖着挖着,不小心挖到了一座古墓,惊动了墓里的主人——就是后来的龙飞相公。他发怒了,引来地下的海水,把煤洞淹了,我们四十三个人,全淹死在这里,成了孤魂野鬼。”

“龙飞相公?”戴生愣了愣,“这是啥人?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听来往的阴差说,他是个读书人,生前有学问,死后被城隍爷请去做了幕客,帮着处理阴间的事。”另一个影子飘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他倒也心善,知道我们是无辜淹死的,每隔三五日,就会来给我们施点水粥。可我们天天泡在冷水里,骨头都快冻碎了,什么时候才能超生啊……”

四十多个影子围着戴生,你一言我一语,全是诉苦的话。戴生听着心里发酸,忍不住说:“你们放心,要是我能有命出去,一定把你们的骨头捞上来,找块地方好好埋了,让你们也能安心。”

“真的?”最开始的那个影子激动地问,“你要是真能帮我们,我们就算做牛做马,也记着你的恩情!”

“我说话算话。”戴生点点头,又想起自己还困在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这井底深不见底,上面又被填了土,我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他看了看周围的鬼魂,又说:“你们天天待在这儿,也没事做,不如跟我一起念‘阿弥陀佛’,说不定念得多了,就能超生了。”

鬼魂们一听,纷纷点头。戴生找了块小石子,当作佛珠,一边念,一边数着数,鬼魂们也跟着他念,洞里顿时响起一片“阿弥陀佛”的声音,虽轻飘飘的,却透着股虔诚。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累了就靠在洞壁上睡一会儿,醒了就接着念,洞里没有白天黑夜,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困意来判断时辰,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好久。

这天夜里,他正念着佛号,突然看见洞深处的水面上,飘过来一盏灯笼——那灯笼是红色的,光透过水面,照得洞里亮堂堂的。鬼魂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围着灯笼欢呼:“是龙飞相公!他来给我们施食了!戴生,快跟我们一起去,说不定相公能帮你!”

戴生又惊又喜,跟着鬼魂们往洞深处走。他本来还怕水里冷,可一走进水里,竟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彩上,一点都不费劲。他们走了大概半里地,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石阶,鬼魂们停住脚步,对戴生说:“你自己上去吧,相公只让我们在这儿等,不让我们靠近。”

戴生点点头,顺着石阶往上走。那石阶又陡又长,他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松树,正对着石阶的是一间堂屋。

堂屋门虚掩着,里头亮着一支胳膊粗的明烛,火光稳稳当当,既不摇晃,也不见烛泪往下淌。戴生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乍见这么亮的光,眼睛都有些发花,他抬手揉了揉,才敢慢慢挪步上前。

刚走到门槛边,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话:“外面可是生人?”

戴生心里一紧,连忙收住脚,低头往屋里瞧——堂上摆着一张旧书案,案上堆着几摞泛黄的书卷,书案后坐着个老者,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头戴方巾,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亮得像能看透人心。他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撩起衣角,跪在门槛外,把自己怎么被周丈夫推下井、怎么困在煤洞、又怎么跟着鬼魂来这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还补了句:“晚辈戴迁,不知老前辈是何人,贸然前来,还望恕罪。”

老者听完,眼睛微微一眯,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论辈分,该叫我一声太爷爷。我名戴潜,字龙飞,正是你家的先祖。”

“龙飞相公?”戴生猛地抬头,想起之前鬼魂们说的话,又惊又喜,忙磕了个头,“原来是太爷爷!孙儿无知,刚才竟没认出来。”

“起来吧,坐。”戴潜摆了摆手,指了指书案旁的一张小凳子,“我知道你心里纳闷,为啥我会在这儿,又为啥要淹了那煤洞——都是因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堂伯,戴堂。”

戴生坐下,心里犯嘀咕:戴堂他是知道的,论宗族,是自家这一支的长房,早些年在村里横行霸道,没人敢惹。他听母亲说过,戴堂年轻时跟城里的大姓人家勾连,做过不少混账事,只是具体啥事儿,母亲没细说。

“二十年前,城里的马家想挖煤牟利,看中了咱们戴家祖茔旁边的地块——那地方离我的墓近,一挖矿,墓室里的棺木、祭品全得被震坏。”戴潜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口凉透的茶,语气沉了下来,“我本想着,族里子弟就算再不孝,也不会动祖茔的主意,可戴堂被马家的银子迷了眼,不光答应了,还帮着马家压服族里的人——你几个叔公当时想拦着,都被他威胁恐吓,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祖茔旁边打井挖矿。”

他顿了顿,眼神里添了几分怒气:“我在地下本就不安生,他们白天黑夜地凿石头、挖煤,震得我墓室里的砖都往下掉。我实在忍无可忍,才引了地下的海水——那片地下本就有暗河,我不过是开了个小口,让水漫进煤洞,没想真要杀人,可那些挖矿的人慌不择路,没来得及逃,全淹死了。”

戴生这才明白,原来鬼魂们说的“被龙飞相公决地海之水溺死”,竟是这么回事。他想起戴堂后来的下场——听族里老人说,那些矿工的家人后来告了官,戴堂和马家被缠了好几年官司,最后家产赔光,老婆孩子都跑了,他自己病死在破庙里,子孙后代更是穷得连块立锥之地都没有。

“这就是报应。”戴潜放下茶盏,语气平静了些,“不孝子孙,哪能有好下场?你如今困在这儿,也是你自己的孽报——若不是你以前做了那么多恶事,季生也不会说你该入黑暗狱,你也不会遭周丈夫的报复。”

戴生脸一红,低下头,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后怕:“太爷爷教训得是,孙儿以前浑,如今知道错了,在洞里这些日子,天天念佛,也想着要是能出去,就帮那些鬼魂埋了骨头,好好做人。”

“知道错就好。”戴潜点点头,指了指案上的书卷,“你虽改了性子,可终究是个书生,不能荒废了学业。我这儿有些当年我考科举时读的制艺——都是明朝成化、弘治年间的范文,你且拿着读,每日我给你出题,你得写一篇文章给我看。”

戴生连忙应下,拿起一卷书翻开——书页都脆了,上面写满了批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他本就识些字,只是以前懒得读,如今静下心来,竟也能看进去。

从这天起,戴生就在戴潜的堂屋里住了下来。堂上的烛火永远亮着,不用剪烛芯,也不会灭,他白天读书、写文章,晚上就靠在书案旁睡一会儿——没有鸡鸣,没有日升月落,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案上的那百篇制艺,每一篇都读了不下四千遍,写文章的时候,那些词句自然而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地想。

戴潜待他不算严厉,却也不算宽松——他写的文章,若是敷衍了事,戴潜就会把书卷往他面前一扔,让他重写,直到满意为止;若是写得好,戴潜会点点头,从案下摸出块点心给他——那点心不知放了多久,却总带着股子麦香,吃下去,肚子里的饥饿感就消了。偶尔戴潜出去办事,会留个穿青布小褂的僮仆来伺候他,那僮仆话不多,却总能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得妥妥帖帖。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戴生渐渐忘了自己还困在地下,忘了外面的世界,只想着把书读好,把文章写好,让太爷爷满意。直到有一天,戴潜突然把他叫到跟前,说:“你在这儿待的时日也够了,身上的孽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该回人世了。”

戴生一愣,反应过来后,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想家,想母亲,想外面的太阳和空气。可转念一想,自己怎么出去?煤洞被填了,井底又深,他连忙问:“太爷爷,我……我怎么出去啊?”

“不用急,我会让那些鬼魂送你回去。”戴潜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我有两件事托付你:第一,我的墓还在祖茔旁边,离那煤洞近,常年吹着阴风,你将来若是有本事了,就把我的棺木迁到村东的东原去——那地方高,向阳,适合埋先人。第二,那些淹死的矿工,你别忘了你答应他们的事,把他们的骨头捞上来,找块地埋了,立个义冢,让他们有个归处。”

戴生重重点头:“孙儿记着了,一定照办。”

戴潜又叮嘱了几句“回去后好好做人,莫要再犯浑”“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给戴家争口气”,才唤来之前那些鬼魂。鬼魂们早就等着了,围着戴生,七嘴八舌地叮嘱他别忘了埋骨头的事,戴生一一应下,跟着他们往回走——还是来时的路,踩着水面,飘得轻飘飘的,没多久就回到了之前待的那个小洞。

鬼魂们把他送到洞口,又拜了拜,才渐渐散了,磷火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戴生站在洞口,心里又激动又忐忑——终于能回去了,可怎么上去呢?他摸了摸洞口的土,硬邦邦的,之前被填的土早就结了块,他试着挖了挖,手指都磨破了,也只抠下来一小块土。

他正犯愁,突然听见上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挖东西!戴生心里一喜,赶紧朝着洞口的方向喊:“有人吗?下面有人!救命啊!”

上面的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有人趴在洞口喊:“下面是谁?你在哪儿?”

“我是戴迁!我被困在井底的洞里了!快救我上去!”戴生用尽全身力气喊,生怕对方听不见。

“戴迁?你还活着?”上面的人声音里满是惊讶,“你等着,我们这就救你!”

原来,戴生失踪后,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到处找都找不到,只能报了官。官府派人查了好几个月,把村里可疑的人都抓了一遍,也没查出啥线索——周丈夫那段时间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谁也没怀疑到他头上。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当初办案的官都离任了,戴生的案子也就成了悬案。戴生的母亲思儿成疾,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戴生的媳妇熬不住,跟他母亲商量着,找了个老实人家,改嫁了。

直到这年春天,村里要修水渠,需要用土,有人想起村东头那口被填了的老井——井里的土松软,正好能用。村里几个后生扛着锄头、铁锹来挖土,刚挖了没几下,就听见下面有人喊救命,仔细一听,竟是失踪了三年多的戴生!

后生们又惊又喜,赶紧往下挖——怕伤着戴生,不敢用铁锹硬铲,只能用手一点点刨,刨了大半天,才把洞口的土清开,又找了根粗绳子垂下去,让戴生抓着,几个人齐心协力,把他拉了上来。

戴生上来的时候,头发胡子长得快拖到地上,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脸上、身上全是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跟个野人似的。后生们把他扶到旁边的树荫下,给他递了点水,他喝了几口,才缓过劲来,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被周丈夫推下井、困在煤洞、遇见太爷爷戴潜的事说了一遍。

后生们听了,个个又惊又气——惊的是戴生竟能在井底活三年多,还遇见了先祖;气的是周丈夫竟这么歹毒,不光推人下井,还填土想埋了他。他们赶紧把戴生送回家,又去通知了戴生的母亲和族里的长辈。

戴生的母亲见儿子回来了,抱着他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族里的长辈也来了,围着戴生问长问短。村里的大夫来看过,说戴生就是饿坏了、冻坏了,身子虚,好好补补就能好。

村里人听说了周丈夫的事,都炸了锅——以前大家只觉得周丈夫老实,谁知道他心这么黑!有人提议把周丈夫抓起来送官,可找了一圈,却没见着周丈夫的影子——原来,戴生被救上来的前几天,周丈夫就出事了:他老婆嫌他心狠手辣,跟他吵了一架,他气不过,失手把老婆打死了,老婆的娘家告了官,他正被官府通缉,听说戴生回来了,吓得连夜收拾东西,跑了。

过了半个月,戴生的身子渐渐好利索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兑现自己的承诺——找了几个族里的后生,带着铁锹、绳子,下到那口老井的煤洞里,帮那些矿工捞骨头。煤洞里的水已经干了,到处都是散落的骨头,他们找了个大竹筐,一点点把骨头捡起来,装了满满三大筐。戴生又自掏腰包,买了几十口薄棺,把骨头分着装好,在村西的荒坡上找了块地,挖了个大坑,把棺木埋进去,立了块木碑,上面写着“煤矿遇难义士之墓”。下葬那天,戴生请了个和尚来念经,那些之前跟他一起念佛的鬼魂,也飘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直到墓堆好,才慢慢散去。

做完这件事,戴生又翻出家里的宗谱——谱上果然记着“戴潜,字龙飞,明成化年间秀才,葬祖茔之侧”。他照着太爷爷的嘱咐,在村东的东原选了块向阳的地,雇了人,把戴潜的棺木从祖茔迁了过去,重新修了坟,立了块石碑,刻上“先祖戴公龙飞之墓”。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提着祭品去上坟,磕三个头,跟太爷爷说说自己最近做了啥、读了啥书。

日子一天天过,戴生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他在戴潜那儿读了三年多的制艺,底子早就打牢了,再读起书来,事半功倍。这年秋天,省里的学使来安庆府巡查,举行院试。戴生报了名,进了考场,拿起笔,以前在戴潜堂屋里写文章的感觉又回来了,下笔如有神,没用多久就把文章写好了。

学使看了他的文章,连连称赞——那文章写得既有章法,又有见地,不像个乡下书生写的。学使特意召见了戴生,问他师从何人,戴生把自己困在井底、受先祖戴潜指点的事说了一遍。学使听了,又惊又奇,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当场把戴生定为优等,让他有资格参加乡试。

转年春天,戴生背着行囊,去省城参加乡试。考场上,他沉着冷静,把自己这些年读的书、悟的道理,全写进了文章里。发榜那天,戴生挤在人群里,从头往后看,终于在第三十名的位置,看到了“戴迁”两个字——他中举了!

消息传回安庆府的村子里,全村人都轰动了——谁能想到,以前那个“戴无赖”,竟能考上举人!戴生的母亲抱着儿子的中举喜报,哭得老泪纵横;族里的长辈更是高兴,觉得戴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人。

戴生回到村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戴潜上坟——他穿着举人的官服,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太爷爷,孙儿没辜负您的期望,中举了。您放心,孙儿以后一定好好做官,做个清官、好官,不辜负您的教导,不辜负那些帮过我的人。”

后来,戴生又去京城参加了会试,虽然没考中进士,却被选为了一个县城的知县。他在任上,清正廉洁,帮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修水渠、建学校、平冤狱,老百姓都叫他“戴青天”。每年清明,他都会特意从任上赶回来,给戴潜上坟,给那些煤矿义士的墓添把土。

有人问过他,当初困在井底三年多,恨不恨周丈夫。戴生只是笑了笑,说:“以前恨,后来不恨了。若不是他把我推下井,我也遇不到太爷爷,也不会真正明白‘善’字的意思,更不会有今天。人这一辈子,犯了错不可怕,只要能改,只要肯行善,就算跌进了地狱,也能爬出来。”

这话传到村里,传到县里,人人都夸戴生是个明事理的人。而那个跑了的周丈夫,后来在外地被官府抓住,判了死刑——他这辈子心狠手辣,终究没逃过报应。

戴生当了一辈子官,退休后回到了安庆府的村子里,守着母亲的坟,守着戴潜的坟,守着那些煤矿义士的坟,安安稳稳地过了一辈子。直到他老了,还常常跟村里的后生们说:“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两件事,一是当年季表哥点醒了我,让我知道要行善;二是困在井底时,遇见了太爷爷,让我知道要读书、要做人。人活着,不管走了多少弯路,只要心里存着‘善’,手里握着‘勤’,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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