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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平城西三十里有个侯家庄,庄里住个姓侯的老汉,没人记得他正经名字,乡邻都喊他“侯牛医”——不是说他医术多神,是这庄子里外三五十里,谁家牛驴骡马得了病,不管是起不来的瘫症、直喘气的肺喘,还是浑身打颤的瘟症,最后都得寻到他门上。侯老汉没读过医书,那点本事是年轻时跟个走江湖的兽医学的,后来自己摸爬滚打三十年,倒也攒下句“侯老牛出手,能救半条命”的口碑。

他日子过得简单,一间土坯房带个小院子,院里搭着棚子,堆着晒干的艾草、苦楝皮,墙根摆着十几个粗陶药罐,罐口蒙着旧布,风一吹就飘出股子苦中带涩的药味。家里就他一个人,老伴早逝,儿子在济南府当学徒,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趟。每日天不亮就起来铡草、晒药,日头爬高了,要么蹲在院里给上门的牲口瞧病,要么挎着个布包袱,里头装着针筒、小刀、几包药末,顺着田埂往各村走——谁家牲口病了,托人捎个信,他从不推辞,给多给少也不计较,穷人家拿不出钱,塞两个窝窝头、一把新摘的豆角,他也乐呵呵接着。

这年夏天格外热,入伏后连着二十来天没下雨,地里的玉米叶子卷得像烫过的布条,土路上的浮土没脚脖子,踩上去“噗嗤”一声,热气顺着鞋底往裤腿里钻。七月十二那天,天刚蒙蒙亮,侯老汉就起来了。灶房里烧了锅玉米糊糊,就着腌萝卜啃了两个杂粮馍,然后把媳妇生前织的粗布口袋打开,往里头装了四个凉馍、一罐子咸菜,又灌了满满一葫芦井水——这是给东头老王家的长工送的饭。老王家种着二十亩地,雇了三个长工,眼下正是锄地的时节,天热得邪乎,长工们从清早干到晌午,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老王前儿个来找侯老汉给牛瞧病,顺口提了一嘴,说长工们自带的干粮中午早馊了,侯老汉听着不落忍,就应下每日给他们送趟饭。

揣着口袋、挎着包袱,侯老汉慢悠悠往东走。出了庄,就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田埂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蔫头耷脑,蝉在树上扯着嗓子叫,声儿都透着干渴。走了约莫两里地,离老王家的地还有百十来步远,忽然觉得前头的风不对劲——本来是顺着田埂刮的东南风,这会儿竟绕着他脚边打旋,那风不大,却裹着股子热烘烘的气,吹得他裤脚直晃,连地上的草屑都跟着转圈圈,怎么也散不开。

侯老汉停下脚,眯着眼往风里瞅。他活了五十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风,不往别处去,就围着他转,像是有啥东西跟着,又说不出来。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心里琢磨:莫不是过路的“客”渴了?乡下老人都知道,荒郊野外遇着怪风、怪雾,多是无主的游魂,若是身上带了水饭,分点给它们,也积个方便。

侯老汉把肩上的葫芦摘下来,又从包袱里摸出个粗陶杓子——这杓子是他给牲口灌药用的,柄上磨得发亮,里头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他蹲下身,把葫芦口拧开,井水“哗啦啦”倒进去小半杓,然后举着杓子对着那旋风,嘴里念叨着:“不管是哪路的朋友,瞧着是渴坏了。我这也没啥好东西,就这口井水,你若不嫌弃,就喝了吧,喝了就顺着道走,别在这儿绕了。”

说完,他把杓子里的水往风里一泼。水刚落地,那旋风转得更急了,像是没喝够。侯老汉也不恼,又舀了一杓,接着念:“别急,慢慢喝,葫芦里还有呢。你喝痛快了,我也得去给人送粮,别耽误了活计。”就这么一勺接一勺,他手里的杓子舀了七回,葫芦里的井水下去小半,那旋风才慢慢缓了劲,转着圈往北边的树林子飘去,没一会儿就散了。

侯老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瞅着风散的方向笑了笑:“这‘客’倒实在,喝够了才走。”说完扛起口袋,接着往老王家的地走。长工们见他来,都放下锄头迎上来,老王的儿子王二柱接过口袋,掀开一看,里头的馍还温乎着,咸菜罐子里浸着香油——侯老汉自己都舍不得吃香油,却给他们拌了小半罐。“侯大爷,您这也太破费了。”一个叫老周的长工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侯老汉摆摆手:“啥破费,你们在地里晒着,比我辛苦。快吃,吃完了歇会儿,晌午头别硬扛。”

他蹲在田埂上,看着长工们狼吞虎咽,自己掏出个干馍,就着葫芦里剩下的井水啃。王二柱凑过来,问起刚才那阵怪风,侯老汉把事儿说了,王二柱咋舌:“大爷,您也敢喂?我前儿个听邻村人说,遇着这风得赶紧跑,别沾晦气。”侯老汉嚼着馍,含糊道:“晦气啥?都是讨口饭吃、讨口水喝的,你敬他一尺,他也不会亏你。”王二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侯老汉是心善,连对看不见的东西都这么软和。

这事儿过了也就忘了,侯老汉照旧每日给牲口瞧病、送药,闲了就坐在门口编草绳,要么去村头的老槐树下跟人下棋。转过年开春,他去邹平县城买药材,路过城隍庙,想着好多年没进去过,就顺道拐了进去。

城隍庙在县城北头,红墙黑瓦,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虽不算气派,却也干净。院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桠伸到墙外头,风一吹,叶子“沙沙”响。侯老汉往里走,正殿里供着城隍爷,香火不算旺,只有两个老太太在那儿磕头。他也不烧香,就站在门口瞅了瞅,然后顺着东廊下的台阶慢慢走——廊下塑着几尊像,都是“因果报应”的故事,有“目连救母”,有“黄粱一梦”,最里头那尊,是“刘全献瓜”。

刘全献瓜的故事,侯老汉打小就听人说:唐太宗游地府,缺个能去阴曹地府送瓜的人,刘全自告奋勇,带着瓜果去了地府,还救了妻子的魂。后来城隍庙就常塑这像,一来显刘全的忠勇,二来也应“阴阳相通”的意头。这尊刘全像有半人高,塑得还算周正,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盘,盘里放着个泥捏的西瓜。可不知多久没人打理,像身上落满了灰,尤其是脸上——好几处沾着鸟雀的粪,黄的、白的,糊在眼睛上,把眼珠子遮得严严实实,看着怪难受的。

侯老汉凑过去,蹲下来仔细瞅。那鸟粪干在上面,硬邦邦的,风刮不掉,雨也冲不净。他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心里嘀咕:“刘大哥啊刘大哥,你当年舍命去献瓜,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咋在这儿受这份玷污?眼睛被糊着,多憋得慌。”

他左右看了看,廊下没人,就从衣襟上扯下块干净的布——这是他擦药罐用的,叠得整整齐齐——先把像脸上的浮灰轻轻扫掉,然后对着那几块干硬的鸟粪,用指甲一点点抠。他指甲不算长,还带着点泥垢——早上给老张家的驴治蹄子,沾了点驴粪——可抠的时候格外轻,生怕把像的脸刮花了。抠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才把糊在眼睛上的鸟粪全弄干净,又用布把脸擦了擦。这会儿再看,刘全像的眼睛亮堂多了,虽还是泥塑的,却像是能睁开眼瞧人了。

侯老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像拱了拱手:“刘大哥,这下舒坦了吧?我也没啥好东西给你,就帮你擦把脸。你要是有灵,就自己多照看照看,别再让鸟雀糟践了。”说完,他又在廊下站了会儿,瞅着日头偏西,才想起药材还没买,赶紧出了城隍庙,往药铺去了。

这之后,日子照旧过。侯老汉的名声越来越响,连邻县的人都牵着牲口来找他。有一回,三十里外的李家村,一头牛得了急病,半夜里口吐白沫,站都站不起来,主人家急得直哭,套了车往侯家庄赶,到的时候天还没亮。侯老汉一听,披件衣裳就跟着走,到了李家村,蹲在牛旁边摸了摸牛肚子,又看了看牛的眼睛,说是“结症”——牛肚子里积了东西,堵着了。他让主人家烧锅热水,然后从包袱里拿出根半尺长的铁针,在火上烤了烤,找准地方,“噗”地一下扎进去,又慢慢转动针柄。没一会儿,牛“哞”地叫了一声,拉出一泡稀粪,竟慢慢站了起来。主人家要给两块银元,侯老汉只收了五毛钱,说:“牛刚好转,得给它熬点小米粥喝,别喂干料。这钱够我来回的路费,多了我不要。”

就这么又过了四年,侯老汉五十八岁这年冬天,忽然病了。起初只是咳嗽、怕冷,他自己熬了点姜汤喝,没当回事。可过了几天,咳嗽越来越重,夜里躺不下,一躺下就喘不上气,浑身烧得滚烫,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村头的张郎中来看过,把了脉,摇着头说:“侯大哥,你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受了寒,身子虚透了,我开两副药试试,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药喝了三副,一点起色都没有。侯老汉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一会儿觉得冷,裹着两床被子还打哆嗦;一会儿又觉得热,恨不得把衣服全扒了。他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心里倒也平静——一辈子没亏过人,没亏过牲口,走了也没啥遗憾的。就是想儿子,不知道儿子在济南府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这天傍晚,他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噔噔噔”的,像是穿了硬底鞋。没等他睁眼,就觉得胳膊被人抓住了,那手冰凉冰凉的,抓得还特别紧,疼得他“哎哟”一声。他睁开眼,看见炕边站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戴着黑帽子,帽子上写着个“皂”字——是皂隶!这模样,他在戏文里见过,是抓人的差役。

“你是侯老栓?”左边那个皂隶开口,声音又粗又哑,像磨过的石头。侯老汉想点头,却动不了,只能哼了一声。“跟我们走一趟,阎王爷有话问你。”右边的皂隶说着,从腰里摸出根铁链子,“哗啦”一下套在他脖子上——那铁链子冰得刺骨,一挨着皮肤,侯老汉就打了个寒颤,脑子倒清醒了点:这是要抓他去阴曹地府啊。

他想挣扎,可浑身软得像面条,被两个皂隶架着胳膊,轻飘飘地就出了门。门外头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条灰蒙蒙的路,望不到头。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却听不见风声。侯老汉心里慌了——他不怕死,可这阴曹地府的路,看着也太吓人了。他想跟皂隶说两句软话,问问是犯了啥错,可嘴像被粘住了,说不出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头出现一片模糊的影子,走近了才看清,是座高大的衙门,门口挂着块黑沉沉的匾,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只觉得透着股子威严。两个皂隶把他架到衙门口,“咚”地一下把他摔在地上,左边的皂隶蹲下来,用脚踩住他的胳膊:“说,你家里藏了多少钱?赶紧拿出来,给我们哥俩,我们就替你在阎王爷面前美言几句,不然有你好受的!”

侯老汉这才明白,这俩皂隶是要索贿。他喘着气,苦笑道:“二位差爷,我就是个穷兽医,家里除了几包药、两口锅,啥值钱的都没有,哪有银子给你们?”“放屁!”右边的皂隶踹了他一脚,“你给人瞧病这么多年,能没攒下钱?别跟我们装穷,赶紧拿出来,不然我们就把你扔到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侯老汉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又气又急——他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没想到死了还要受这窝囊气。可他确实没钱,就算想给,也拿不出来。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衙门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喊:“让让,让让!”接着,一个穿绿衣服的人从门里走出来,那人约莫三十来岁,面白无须,手里拿着个账本,走路轻悄悄的,不像那两个皂隶那么粗野。

绿衣人刚出门,一眼就看见地上的侯老汉,愣了一下,赶紧走过来,弯下腰仔细瞅了瞅,惊讶地说:“这不是侯翁吗?您怎么在这儿?”侯老汉抬头一看,不认识这绿衣人,可听他语气挺热络,赶紧说:“这位小哥,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被这两位差爷抓来,说阎王爷要问我话,还逼我拿银子……”

没等侯老汉说完,绿衣人就转过身,对着那两个皂隶瞪起眼睛:“你们瞎了眼吗?这是侯大爷,是有恩于我的人,你们也敢无礼!”那两个皂隶刚才还凶神恶煞,一听见绿衣人的话,立马就蔫了,赶紧把脚挪开,低着头喏喏地说:“小的……小的不知道是您的熟人,多有冒犯,还望侯大爷恕罪。”绿衣人哼了一声:“还不快给侯大爷赔罪!”两个皂隶赶紧给侯老汉作揖,脸上堆着笑,哪儿还有半点刚才的凶样。

侯老汉一头雾水,拉着绿衣人的袖子问:“小哥,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咋说我有恩于你?”绿衣人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衙门里头传来“咚咚咚”的鼓声,响得像打雷,震得地面都有点晃。绿衣人一拍大腿:“哎呀,早衙时间到了,阎王爷要升堂了。侯翁,您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给您问问情况,很快就出来。”说完,他把侯老汉扶起来,让他站在台阶下的空地上,“您就在这儿立着,别到处走,我去去就回。”

绿衣人快步走进衙门,没一会儿,就从堂上当头招了招手。一个穿灰衣服的吏人赶紧从堂上跑下来,那吏人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手里拿着个毛笔,走到绿衣人跟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吏人一边听,一边往侯老汉这边看,等绿衣人说完,吏人赶紧走到侯老汉面前,拱手作揖,笑着说:“这位可是侯大哥?久仰久仰。”

侯老汉更懵了:“这位老哥,我也不认识你啊。”吏人哈哈笑了:“侯大哥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别担心,你没啥大事,就是有个‘原告’告了你,一会儿上去对质两句,说清楚了就能回去了。”侯老汉心里咯噔一下:“谁告我?我活着的时候没跟人结过仇啊。”吏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人,是头马。你别急,一会儿阎王爷问啥,你照实说就行,有我呢。”说完,吏人又跟绿衣人说了两句,就回堂上去了。

没一会儿,堂上又传来一阵鼓声,接着有人喊:“传被告侯老栓上堂!”绿衣人赶紧推了侯老汉一把:“侯翁,该你上去了,别紧张,照实说。”侯老汉定了定神,顺着台阶往堂上走。堂上黑乎乎的,正中间坐着个穿红衣服的官,脸被阴影挡着,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眼神特别亮,像能看透人心。他赶紧跪下来,磕了个头:“草民侯老栓,参见阎王爷。”

“抬起头来。”阎王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侯老汉慢慢抬起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扑通”一声——他余光里瞥见个毛茸茸的影子,转头一瞧,竟真有一头马跪在旁边。那马是匹枣红色的骟马,鬃毛乱蓬蓬的,沾着些干草屑,左前腿微微蜷着,像是受了伤。最奇的是它的眼睛——不似寻常牲口那般浑浊,反倒透着股人的委屈,直勾勾盯着侯老汉,看得他心里发毛。

“侯老栓,”阎王的声音又响起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此马状告你用药不当,致它枉死,可有此事?”

侯老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来了——这马是三年前,邻村赵老栓家的。那年秋天闹牲口瘟,先是村里的驴倒了,接着牛也开始咳嗽、发烧,没几天就倒在圈里起不来。赵老栓家这匹枣红马,是他攒了五年钱才买下的,拉车、耕地全靠它,眼瞅着马也开始打蔫,赵老栓急得满嘴起泡,半夜套着车把侯老汉接了过去。

那会儿马已经卧在圈里不动了,浑身滚烫,鼻子里流着青黄色的脓水,喘气得时候肚子一抽一抽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侯老汉蹲在马圈里,摸了摸马的耳朵——热得烫手,又扒开马嘴看了看舌苔,黑紫黑紫的,心里就有了数:“是急瘟,来得猛,我只能试试,能不能活全看它自己的造化。”

赵老栓当时就红了眼,攥着侯老汉的手说:“侯大哥,你无论如何得救救它,我家这日子,离了这马不行啊。”侯老汉没多说,回家里取了药箱——里面有晒干的板蓝根、苦楝树皮,还有几包他自己配的“瘟散”,是用艾草、苍术、陈皮磨成的末,往年治牲口瘟,多少能起点作用。他让赵老栓烧了锅开水,把药末冲开,又找了个大木瓢,撬开马嘴,一勺一勺往里灌。马不乐意喝,药汤洒了他一身,顺着衣襟往下淌,凉得刺骨,他也没顾上擦。

灌完药,侯老汉又在马的脖子和后腿上扎了几针——那是他跟老兽医学的法子,说是能通经络、散瘟气。扎针的时候,马疼得“咴咴”叫,蹄子在地上刨得直冒火星,赵老栓在旁边死死按着马身子,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滴。忙活完,天已经亮了,侯老汉嘱咐赵老栓:“别喂干料,就熬点小米粥,凉温了给它喝,夜里多起来看看,要是能喝水、能抬头,就有救。”

可第二天一早,赵老栓就跑来找他,声音发颤:“侯大哥,马……马不行了,躺着不动,连粥都不喝了。”侯老汉赶紧跟着去了,到了马圈一看,马的气息已经弱了,眼睛半睁着,瞅着他的样子,竟有点可怜。他又试着重熬了药灌进去,可药汤刚灌进去,就顺着马嘴角流了出来。侯老汉叹了口气,拍了拍赵老栓的肩膀:“老栓,别熬着了,它这是扛不住了,准备后事吧。”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马就没气了。赵老栓心疼得直掉眼泪,却没说一句怪侯老汉的话——他知道侯老汉已经尽力了,连药钱都没好意思要。侯老汉看着马被拉去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回家里还跟自己念叨:“要是我本事再大点,或许就能救下它了。”

这会儿跪在阎王面前,看着眼前的枣红马,侯老汉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嗓门也亮了:“阎王爷,草民冤枉!这马当年得的是急瘟,烧得都快没气了,我用的是治瘟的老方子,熬药、扎针,该做的都做了。药灌下去没见好,隔了一天才没的气,这是它自己扛不住,跟我有啥关系?”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枣红马忽然“咴”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接着,那马竟开口说起了人话,虽有点沙哑,却字字清楚:“你胡说!我当时只是感冒,根本不是瘟症,你拿错了药,把我毒死了!我好好的一匹马,能拉车能耕地,就这么被你害死了,我不服!”

侯老汉愣了一下,随即就火了:“你这马怎么不讲理!当时你鼻子流脓、浑身发烧,村里好几个牲口都得了一样的病,怎么不是瘟症?我治了三十年牲口,还能分不清感冒和瘟症?”“就是你拿错药!”马也急了,蹄子在地上刨得“咚咚”响,“我喝了你的药就觉得肚子疼,夜里疼得翻来覆去,不是你毒死我是谁?”

一人一马在堂上吵了起来,侯老汉气得脸红脖子粗,马也激动得浑身发抖。阎王皱了皱眉,敲了敲惊堂木:“肃静!吵什么?是非曲直,查了籍册便知。”说着,他朝旁边的吏人使了个眼色——就是刚才跟侯老汉说话的那个灰衣吏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厚厚的本子,翻开哗啦啦地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没一会儿,吏人停了下来,捧着本子走到堂前,躬身道:“启禀阎王,此马乃赵老栓家豢养,生于道光二十三年七月,寿限定在咸丰六年九月十二日——正是它死的那天,时辰分毫不差。”

阎王点点头,目光转向枣红马,语气沉了下来:“听见了?你寿数已尽,本就该在那日离世,与侯老栓无关。不过是借着瘟症的由头,寿终正寝罢了,竟敢在此妄告好人,混淆是非!”

枣红马听完,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刚才的气焰全没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的委屈也变成了惶恐。过了一会儿,它才小声说:“小的……小的不知道寿数已定,只觉得死得冤枉,就想着来告一告……求阎王恕罪。”

“哼,不知者虽不罪,但也得罚。”阎王摆了摆手,“来人,把它带下去,罚它在畜生道待上三个月,好好反省反省,再投生去吧。”旁边立刻过来两个小吏,架着马就往外走。马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侯老汉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歉意,却没敢说话。

堂上安静下来,阎王的目光落在侯老汉身上,语气缓和了不少:“侯老栓,你一生行医,虽治的是牲口,却心存仁善,从不敷衍,更不贪财。方才那马虽告错了你,但也可见你待牲口用心——这般心存方便之人,不该就此丧命。”

侯老汉心里一暖,赶紧磕了个头:“谢阎王爷明察。”

“起来吧。”阎王朝外面喊了一声,“方才那两个皂隶呢?过来,把侯老栓送回阳间去。”

没一会儿,那两个穿黑衣服的皂隶就跑了进来,低着头不敢看阎王,也不敢看侯老汉。阎王瞪了他们一眼:“方才你们对侯翁无礼,若不是有人求情,定要治你们的罪!这会儿送侯翁回去,路上好生照看,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是是是,小的一定照办。”两个皂隶连连点头,态度恭敬得不行,过来扶侯老汉的时候,手都不敢用力。

侯老汉跟着皂隶往外走,刚走到衙门口,就看见那穿绿衣服的人和灰衣吏人站在那儿等他。绿衣人赶紧迎上来:“侯翁,没事了吧?阎王爷没为难你吧?”侯老汉摇摇头,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小哥,还有这位老哥,我实在记不起来,啥时候帮过你们啊。今日若不是你们,我怕是要受大罪了,可我连你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你们就告诉我,到底是谁,我回去也好记着你们的恩。”

绿衣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侯老汉的胳膊:“侯翁,您还记得六年前,夏天最热的时候,您去东头老王家送粮,在田埂上遇着一阵旋风,用杓子舀井水喂它的事吗?”

侯老汉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六年前的夏天,确实有那么回事,那天热得邪乎,旋风绕着他转,他用灌药用的杓子舀了七回井水,风才散了。他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阵旋风,就是我。”绿衣人叹了口气,“那年我从泰山下来,本是去邹平寻个亲戚,没想到半路上中暑了,又渴又饿,差点死在田埂上。我成了游魂,没法跟人说话,只能借着旋风绕着您转,想求点水喝。您心善,看出来了,还一勺一勺喂我井水——那水喝下去,我才缓过劲来,能接着赶路。这份恩,我一直记着,今日见着您,哪能不管?”

侯老汉眼睛一下子亮了:“原来那阵风能是你啊!我当时就想着,是过路的‘客’渴了,哪想到是你受了难。”

旁边的灰衣吏人也笑了,往前凑了凑:“侯翁,您再想想,五年前开春,您去邹平城隍庙,在东廊下给一尊泥塑擦脸,把糊在眼睛上的鸟粪抠掉了——那尊像,就是我,刘全啊。”

“刘全?”侯老汉猛地想起城隍庙那尊“刘全献瓜”的像——当时鸟粪糊着眼,看着憋屈,他用指甲一点点抠干净的。他指着灰衣吏人,半天没说出话:“你……你就是刘全大哥?我当时就是看着你受玷污,心里不落忍,随手帮了个忙,哪想到你真有灵啊!”

刘全叹了口气:“我在城隍庙待了十几年,没人管没人问,鸟粪糊着眼,闷得我浑身不自在,却没法自己弄掉。那日您过来,不仅不嫌弃,还用心帮我擦干净,这份情,我耿耿于怀。只是阴间不比阳间,没什么好酒好饭招待您,只能在阎王爷面前帮您说几句话,让您少受点罪。”

侯老汉这才明白,原来当年随手做的两件小事,竟在今日救了自己的命。他对着绿衣人和刘全深深作了个揖:“二位的恩,我记在心里了。今日没能好好谢你们,回去之后,定给你们烧点纸钱,磕几个头。”

绿衣人摆摆手:“侯翁不必客气,您心善,自然有好报。时候不早了,您该回阳间了,再晚了,身子就凉透了。”刘全也点点头:“快回去吧,家里人该着急了。以后多行善事,自有福报。”

两个皂隶赶紧扶着侯老汉,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回皂隶不敢再怠慢,一个在前面引路,一个在后面扶着,走得稳稳当当。路上侯老汉想起刚才的事,心里还有点发虚,问皂隶:“二位差爷,刚才我在堂上,要是没人求情,阎王爷真会治我的罪吗?”

左边的皂隶叹了口气:“侯大爷,您是不知道,阴间最看重‘因果’,您救过刘全爷和那位绿衣爷,他们在阎王爷面前说一句话,比啥都管用。再说您本身也没做错事,阎王爷公正得很,不会冤枉好人的。”

走了没一会儿,前头就看见一点亮光,越来越近,是侯老汉家的窗户。两个皂隶把他送到门口,低声说:“侯大爷,我们就送您到这儿,您进去吧。以后多保重,下次……下次别再让我们来接您了。”

侯老汉点点头,刚跨进门槛,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没了知觉。

等他再醒过来,听见耳边有人哭——是邻居王二柱的媳妇,还有村头的张郎中。他慢慢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炕上,盖着两床被子,屋里挤满了人。王二柱看见他醒了,赶紧喊:“侯大爷醒了!侯大爷醒了!”

侯老汉嗓子干得发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王二柱赶紧端来一碗温水,用勺子喂他喝了几口。缓了一会儿,他才问:“我……我睡了多久?”

张郎中坐在炕边,摸了摸他的脉,笑着说:“侯大哥,你可算醒了!你都‘走’了两天两夜了,身子都凉了,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正准备给你办后事呢。”

侯老汉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两天,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回来的。他把在阴间的事跟众人说了,起初大家还不信,可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绿衣人的恩、刘全的情、跟马对质的事,连阎王的模样都描述得清清楚楚,众人也由不得不信了。王二柱拍着大腿说:“我就说您心善有好报,当年喂那阵旋风,我还劝您别沾晦气,没想到真是积了大德!”

侯老汉醒过来之后,身子慢慢好了起来。只是经了这一遭,他更把“行善”放在心上了。以前给牲口瞧病,还收点药钱,后来干脆连药钱都少要,穷人家来求诊,他不仅不收钱,还把药材送上门。村里有人要盖房子、修牲口圈,他没事就去帮忙,搬砖、和泥,啥活都干。

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去邹平城隍庙——不是烧香,是去给刘全的像擦脸。他每次去,都会带块干净的布,把像上的灰扫掉,仔细擦一遍,然后站在像前,跟刘全说说话:“刘大哥,我又来看你了。最近村里太平,牲口也没闹病,你放心。”有时候还会带个刚蒸好的馍,放在像前的供桌上:“刘大哥,阳间的馍,你尝尝,比阴间的饭香。”

日子一天天过,侯老汉的儿子从济南府回来了——听说父亲死里逃生,赶紧辞了工,回村里陪着他。父子俩一起住,儿子帮着他晒药、铡草,日子过得更踏实了。侯老汉的身体也越来越硬朗,六十岁的时候还能扛着药箱走二十里地,七十岁的时候,村里年轻人跟他比掰手腕,都掰不过他。

到了八十岁这年,侯老汉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要么在院里晒药,要么坐在门口编草绳。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围着他,听他讲阴间的故事——他不说吓人的,只说刘全怎么谢他,绿衣人怎么帮他,还有那匹冤枉他的马,最后知错了。小孩们听了,都知道“做人要心善,帮人就是帮自己”。

有一天,侯老汉牵着儿子家的牛,去村西头的河边饮水。刚走到半路,就看见远处有个人骑着马过来,一身蓝布长衫,戴着方巾,看着眼熟。等走近了,侯老汉才看清——是刘全!

刘全骑着一匹白马,慢悠悠地走过来,看见侯老汉,赶紧翻身下马,笑着拱手:“侯大哥,好久不见,你身子还这么硬朗。”

侯老汉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去:“刘大哥,你怎么来了?是从阴间来的?”

刘全点点头,拉着他走到路边的大树下,语气沉了沉:“侯大哥,不瞒你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你阳间的寿数,已经尽了,阴间的勾牒已经发下来了,勾魂的差役本来要去接你,我拦下来了——我想着,得亲自来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侯老汉心里一点都不慌,反而笑了:“我活了八十岁,儿子孝顺,乡邻和睦,又得了你和绿衣小哥的恩,这辈子值了。不打紧,你说,我该准备啥?”

“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把后事办了。”刘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我在阴间给你托了人,买了个小差事——不用受苦,就是在城隍庙里帮着记记账,清闲得很。三日后的傍晚,我来接你,咱们一起走。”

侯老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

刘全又跟他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村里的事,然后翻身上马:“侯大哥,我先走了,三日后见。”说完,骑着马慢慢往东边走,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侯老汉牵着牛,慢悠悠回了家。进门就把儿子叫到跟前,把刘全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儿子听了,眼圈一下子红了:“爹,您……”

“哭啥?”侯老汉拍了拍他的手,“人总有这么一天,我活了八十岁,没亏心,没遗憾,这就够了。你去把你媳妇叫回来,再把亲戚邻居都请来,我跟他们告个别。”

儿子忍着泪,点了点头。当天下午,亲戚邻居都来了,侯老汉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跟每个人说话——跟老伙计们说当年一起下棋、晒药的旧事,跟年轻人们说“少计较、多帮人,心善走哪儿都有路”,跟隔壁的孤寡老人张奶奶说“我走了之后,让我儿子接着给你送馍,你别担心”。众人听着,心里都不好受,却没人哭——侯老汉说得平静,眼神里没有一点惧色,倒像是要去走趟寻常亲戚。

侯老汉的儿子和媳妇,照着他的吩咐准备后事。棺材是早就打好的——前几年侯老汉身子还硬朗时,就自己去镇上的木匠铺订了,选的是本地的柏木,不厚重,却结实。他说:“人死了,不用讲排场,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寿衣是媳妇连夜做的,粗布的褂子、裤子,针脚缝得密实,侯老汉看了,还笑着说:“做得好,穿着舒服,走路上也不硌得慌。”

头两天,侯老汉跟往常一样,早起晒药,中午坐在门口跟路过的乡邻打招呼,傍晚还帮着儿子铡了一捆草。有人劝他歇着,他摆摆手:“没事,身子还能动,多干点,心里踏实。”只有跟儿子单独在一起时,他才会多说两句——嘱咐儿子好好保管那些药罐,说“哪罐是治牛结症的,哪罐是治驴肺喘的,标签我都贴在罐底了,以后有人来求药,别要钱,能帮就帮”;又嘱咐儿子常去看看张奶奶,“她眼睛不好,别让她自己摸黑做饭”。

第三天,天刚亮,侯老汉就起了床。他自己找了件干净的粗布衣裳换上,又让媳妇帮他梳了梳头——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梳得整整齐齐。早饭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鸡蛋,吃得干干净净。上午,亲戚们都来了,围坐在院里说话,侯老汉也不插话,就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晒太阳,偶尔跟人点点头。

日头慢慢往西斜,傍晚的风凉了下来,吹得院里的槐树叶“沙沙”响。侯老汉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亮,朝着门口的方向笑了:“刘大哥来了。”

儿子赶紧往门口看,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他刚要开口,就见侯老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跟众人说:“时候到了,我该走了。”

众人心里一酸,眼圈都红了,却没人哭出声——他们知道,侯老汉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侯老汉的儿子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屋里走,屋里的棺材已经摆好了,盖着块干净的蓝布。侯老汉走到棺材边,自己扶着棺材沿,慢慢坐了进去,然后躺下,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

“爹……”儿子哽咽着,伸手想给他盖好被子,却见侯老汉轻轻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风:“不用,刘大哥在门口等着呢,别让他久等。”

话音刚落,侯老汉的头轻轻歪了歪,没了气息。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传来几声鸟叫——跟当年他在城隍庙给刘全擦脸时,廊下的鸟叫一模一样。

侯老汉走了之后,村里人都来送他。下葬那天,天是晴的,没有风,也没有雨。乡邻们抬着棺材,慢慢往村后的坟地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侯老汉的儿子,手里捧着个小布包,包里装着侯老汉常用的那个灌药用的粗陶杓子——那是侯老汉特意嘱咐的,说“带着这个,路上要是遇着渴了的‘客’,还能给人舀口水喝”。

后来,村里人常说起侯老汉的事。有人说,在侯老汉走后的头几天,夜里路过他家门口,看见两个人影,一个穿蓝布长衫,一个穿粗布衣,并肩往东边走,走得慢悠悠的,像是在说话;还有人说,去邹平城隍庙时,看见刘全的像前,总摆着个粗陶杓子,干干净净的,像是刚用过一样。

侯老汉的儿子照着父亲的嘱咐,守着那些药罐,有人来求药,他从不推辞,也不收钱。村里的牲口病了,只要找他,他都能照着父亲留下的方子治好。有人问他:“你爹留下的方子,就这么白给人用?”他笑着说:“我爹说了,药是用来救人救牲口的,不是用来换钱的。心善点,路就宽点。”

再后来,侯家庄的人都记得,村里有个侯牛医,活了八十岁,心善,救过牲口,帮过游魂,走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还有阴间的朋友来接。每年清明,都有人往侯老汉的坟上添把土,摆个馍——不光是他的家人,还有受过他恩惠的乡邻,甚至有邻县的人,当年牵着牲口来求过药,记着他的好,特意绕路来看看。

坟头的草一年年枯了又青,侯老汉的故事也一代代传了下来。村里的小孩听着故事长大,都知道“做人要像侯爷爷那样,哪怕是给旋风舀碗水,给泥塑擦把脸,都是积德的事”。直到很多年后,邹平城西的人还会说:“侯家庄的侯牛医,那是个好人啊——心善的人,连阴间的朋友都愿意帮他,走得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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