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夜,总带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州桥边的夜市还亮着灯,炒栗子的甜香混着勾栏瓦舍飘来的脂粉气,顺着风钻进李枢家的后院。西厢房的窗纸上,映着个昏黄的人影,正佝偻着腰,在灯下涂涂抹抹,手里的笔杆磨得发亮。
那是李枢妻子的乳媪,姓刘,街坊都叫她刘妈妈。这刘妈妈别的不爱,就迷\"消夜图\"——一种市井间流行的博戏,棋盘上画着亭台楼阁,棋子是涂了彩的木牌,谁能让自己的棋子先绕完十二座楼阁,谁就赢。刘妈妈玩这个有些年头了,输赢倒在其次,最上心的是给棋子上色,总说\"彩头鲜了,运气才能顺\"。
可她的颜料,来得有些邪门。
每天天擦黑,刘妈妈就提着个小竹笼,在院里墙角转悠。砖缝里、石榴树下、窗台角落,只要看见爬着蝇虎的地方,她就蹲下来,屏住呼吸,用指尖捏住那小虫子的背。蝇虎长得像蜘蛛,却比蜘蛛小,背上带着花纹,跑起来飞快,专爱吃苍蝇。刘妈妈捏着蝇虎,另一只手拿起绣花针,轻轻扎破它的肚子,挤出一点点鲜红的血,滴在白瓷碟里。
\"乖孩儿,借点血用用。\"她嘴里念叨着,把蝇虎的尸体扔进墙角的杂草堆。等攒够小半碟血,就拌进颜料里,调成红艳艳的颜色,往消夜图的棋子上涂。那红色看着格外鲜亮,像刚从活物身上淌出来的,在灯下泛着光。
\"妈妈这是做啥?\"有回李枢的妻子撞见了,看着瓷碟里的血,皱起了眉。
\"这你就不懂了。\"刘妈妈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用沾着颜料的手指点了点棋子,\"这是老辈传下来的法子,蝇虎血涂的棋子,能镇住旁人的运道,保准赢多输少。\"她说着,拿起颗涂好的\"状元\"棋,在灯下照了照,\"你瞧这红,多精神。\"
李家人只当是老人的怪癖,没再多问。可街坊们知道的,都暗地里嘀咕:\"那蝇虎也是条性命,哪能这么折腾?\"有个卖杂货的老张头,撞见刘妈妈在街角捏蝇虎,忍不住劝:\"刘妈妈,积点德吧,这小虫子碍着你啥了?\"
刘妈妈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这叫厌胜术,为了赢钱,管它啥性命?\"说着,捏死手里的蝇虎,把血滴进碟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么过了五六年。刘妈妈的消夜图玩得越来越精,赢的钱也越来越多,可她的身子骨,却一天比一天差。起初是总说身上痒,像有小虫子在爬,后来发展到夜里睡不着,总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抓,皮肤都抓出了血痕。
\"娘,您这是咋了?\"李枢的妻子请来大夫,大夫诊了脉,只说是\"湿热入体\",开了些药膏,涂了却不管用。
刘妈妈自己心里发毛。有天夜里,她刚要睡着,就觉得胳膊上一阵刺痛,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睁眼一看,啥都没有,可那疼却越来越厉害,顺着胳膊往心里钻。她举着胳膊在灯下照,只见皮肤上起了个小红点,跟被蝇虎咬过的痕迹一模一样。
\"是蝇虎......是蝇虎儿来找我了......\"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家人冲进房时,只见刘妈妈正拿着笤帚,在屋里乱挥乱打,嘴里喊着:\"走开!都走开!别咬我!\"可在旁人眼里,屋里空荡荡的,连只苍蝇都没有。
从那以后,刘妈妈就疯魔了。白天坐着发呆,眼神直勾勾的,手指不停地在身上挠;到了夜里,就哭喊着说无数蝇虎爬满了她的身子,有的钻进衣领,有的钻进袖口,咬得她骨头缝都疼。她让家里人帮她抓,可谁也看不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
\"快......快帮我捕去......\"她拉着李枢的手,指甲掐进对方肉里,\"太多了......它们都在瞪我......\"
李枢心里发寒,想起她这些年用蝇虎血涂棋子的事,隐约觉得不对劲。他让人去城外的庙里请了道符,贴在刘妈妈床头,可一点用都没有。夜里,她的哭喊声更大了,说蝇虎们不怕符,还在符上爬来爬去。
有天清晨,李家人进去看时,发现刘妈妈趴在床边,身子已经凉了。她的眼睛圆睁着,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缝里塞满了血和皮屑。
收拾她的遗物时,李枢的妻子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叠消夜图的棋子。那些棋子涂着鲜红的颜料,在阳光下看着,竟像是活的,仔细一闻,还能闻到点淡淡的腥气。旁边还有个小竹笼,里面空空的,只剩下几根蛛丝。
街坊们听说了,都叹着气说:\"这是报应啊。那蝇虎看着小,也是条性命,杀多了,总有找上门来的一天。\"老张头蹲在街角,抽着旱烟,看着刘妈妈常去捏蝇虎的墙角,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蝇虎,红的、黄的、花的,密密麻麻,跑起来像一阵风。
后来,李家人把那些棋子烧了,烧的时候,火苗是诡异的红色,还发出\"噼啪\"的响声,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火里挣扎。烟飘到院里,墙角的蝇虎们突然四散奔逃,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汴京的夜依旧热闹,州桥边的消夜图摊前,依旧围着些赌钱的人。只是再也没人用蝇虎血涂棋子了,有老人看见年轻人往颜料里掺东西,就会咳嗽一声,指着墙角:\"小心点,那小玩意儿,记仇着呢。\"
风从街角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说,这世上的性命,无论大小,都得存着份敬畏。你欠的,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