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三年的春天,蜀州新津县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地开,黄得晃眼。瑞应乡的程遇蹲在自家坟地边,用锄头给爹娘的坟头培土。风卷着花瓣掠过坟顶,他忽然看见土层里冒出点蓝幽幽的光,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莫不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可那光非但没消失,反而越聚越浓,裹着股淡淡的紫雾,顺着坟头往上飘,在半空中凝成团,像朵迟迟不肯散开的云。程遇吓得扔了锄头就往村里跑,撞翻了李屠户的肉案,溅了满身猪油也顾不上擦:“我爹娘坟上冒紫气了!带火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飞到了县衙,又顺着驿道往成都府递。知府大人正愁没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见了呈文一拍惊堂木:“此乃祥瑞!快,备轿,我要亲自去看!”
等知府带着差役赶到瑞应乡,那紫气还真没散。阳光底下,紫雾里裹着细碎的火星,飘在坟头三尺高的地方,风吹都吹不散。随行的风水先生掐着指头算半天,捋着胡子说:“此乃潜龙在渊之象,怕是要出贵人呐。”
这话传到京城时,宋徽宗正对着新画的《瑞鹤图》出神。太监捧着蜀州的奏章进来,他扫了眼“程遇”两个字,突然皱起眉:“程遇?这‘遇’字,跟光尧太上皇帝的名讳犯嫌了吧?”
旁边的宰相赶紧低头查《避讳录》,果然,光尧太上皇帝本名里有个“遇”字。宋徽宗当即拍了御案:“胆大包天!赶紧让他们把坟迁了!掘地成池,三里内不许再葬人!”
圣旨传到蜀州时,程遇正蹲在坟前发呆。差役们拿着铁锨锄头围上来,他扑上去想拦,被差役一把按住。眼看着爹娘的坟被平掉,泥土被挖成个方方正正的池子,紫雾像被打散的烟,慢慢淡了下去。
“为啥啊?”程遇扯着嗓子喊,“那紫气是祥瑞啊!”
差役踹了他一脚:“瞎嚷嚷啥?你名字犯了忌讳,这是冲撞了天威!”
程遇这才明白,原来问题出在自己名字上。他瘫坐在池边,看着那池清水映着天光,像面镜子,照得人眼睛发酸。
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年开春,那池水里又冒出紫气了。夜里更甚,火光裹着紫雾从水面往上涌,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淡紫色。新津县令吓得连夜写奏章,说这地方“光景动人,怕是有神灵驻留”。
宋徽宗这次没发火,盯着奏章看了半晌,提笔批了行字:“建道观,赐名‘寅威’,赐田十顷,每年度两个童行。”他心里琢磨,这紫气总冒,说不定真是神仙显灵,不如顺势修个观,沾沾福气。
道观动工那天,程遇混在工匠里帮忙搬砖。他看着道士们围着那池子作法,看着紫雾像有了灵性似的,绕着梁柱转了三圈才散,突然就不恨了。
又过了两年,宫里传来消息——光尧太上皇帝诞降,当年就被封为蜀国公。消息传到蜀州,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那紫气哪是冲程遇来的,分明是应在这位未来的皇帝身上!程遇的名字犯忌讳,不过是老天爷借着这事,提醒大家腾出这块宝地罢了。
后来,寅威观的香火越来越盛。道士们说,每月十五夜里,还能看见池子里冒紫气,像在跟天上的星辰打招呼。程遇也成了观里的杂役,负责打扫那片池子。有人问他恨不恨当年被迁坟,他总是蹲在池边,指着水里的紫影笑:“你看,爹娘没走,他们在这儿陪着神仙呢。”
池边的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每到光尧太上皇帝的生辰,蜀州的官员都会来寅威观祭拜。他们站在池边,看着紫气从水面升起,总免不了感叹一句:“天命这东西,真是半点都欺瞒不得啊。”
而程遇,会在这时悄悄往池里撒把鱼食。水面荡起的涟漪里,紫雾打着旋儿,像在点头,又像在笑。他知道,爹娘的坟虽然没了,但这池子,这道观,早把他们的名字,跟那段关于紫气的传说,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