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雪总带着股煤烟味,落在张浚的貂裘上,没等拂掉就化了。他裹紧衣袍,踩着碎冰往吏部侍郎府走——今晚是同僚的私宴,说是为他即将外放饯行,其实不过是官场例行的应酬。
侍郎府的暖阁里早摆好了宴席,炭火烧得正旺,铜炉上的酒壶\"咕嘟\"作响。张浚刚坐下,就见仆人端上盘韭黄炒鸡子,金黄的蛋块裹着翠绿的韭黄,油星子在热气里闪,闻着香得人直咽口水。
\"魏公尝尝这个。\"主人笑着往他碟里夹,\"这韭黄是暖房里捂出来的,鸡子是刚现下的,鲜着呢。\"
张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他自小不喜欢吃鸡蛋,总觉得那股腥味冲得慌,可主人盛情难却,只好拿起筷子。\"多谢。\"他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蛋香混着韭黄的清甜,味道其实不差,可心里总有点别扭。
\"再吃点,再吃点。\"主人又给他添了两筷子,\"这鸡子养人,魏公平日操劳,该补补。\"
张浚不好再推,硬着头皮又吃了两口。算下来,一共三颗鸡子。他放下筷子时,胃里已经开始发沉,像坠了块石头。宴席还没到一半,他就托词\"不胜酒力\",拱手告辞了。
回到府邸,张浚坐在书房里翻公文,可眼皮越来越沉,胃里的腻味也越来越重。他揉着太阳穴想:许是今晚的鸡子太油了。正打算叫仆人来沏壶浓茶,右脚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啄了一下。
\"嘶——\"他疼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袜子上没什么异样。可那疼痛没停,一下接一下,又急又狠,像是有谁拿着尖嘴往肉里钻。
\"点灯!\"张浚喊了一声,仆人赶紧举着烛台进来。烛火晃悠悠照亮他的脚,张浚猛地掀开袜子,吓得差点把烛台打翻——只见三只鸡正围着他的脚踝啄!一只红冠公鸡,两只芦花母鸡,羽毛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尖嘴啄在皮肉上,留下一个个小红印。
\"这、这是怎么回事!\"仆人吓得声音发颤,举着烛台的手都在抖。
张浚却突然定住了。他看见三只鸡后面,还站着个金甲大神,头盔上的红缨垂到胸口,手里握着柄长戟,眼神像淬了冰,直勾勾盯着他。
\"发愿否?\"大神开口,声音像打雷,震得窗纸都在颤。
张浚的脑子\"嗡\"的一声,突然想起今晚吃的三颗鸡子。\"我......我愿此生不再食鸡子。\"他咬着牙说,脚踝上的疼让他浑身冒汗。
\"愿轻。\"大神的声音冷得像冰,长戟往地上一顿,\"铛\"的一声,三只鸡啄得更狠了。
张浚疼得差点晕过去,恍惚间想起远在蜀地的母亲。母亲年事已高,常年咳嗽,他最牵挂的就是她的身子。\"我愿此生不犯此戒,若违此誓,便是不孝,母氏安康亦与我无干!\"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
金甲大神这才点了点头,长戟一挥。三只鸡扑腾了两下,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大神的身影也渐渐淡了,最后只留下句\"好自为之\",便没了踪迹。
烛火依旧在晃,书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张浚低头看脚踝,那些红印肿得有寸余高,摸上去还发烫,可疼痛却一下子消失了。
\"魏公,您没事吧?\"仆人战战兢兢地问。
张浚摆摆手,声音还有些发颤:\"没事,你先下去吧。\"
他坐在椅子上,直到天快亮才缓过神。窗外的雪停了,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书桌上,映出他脚踝上的红肿——那不是梦。
从那以后,张浚再也没碰过鸡子。同僚们请吃饭,席间有鸡蛋,他总是笑着推辞:\"胃里不耐受,吃了要犯旧疾。\"没人知道那晚他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脚踝上的红印虽然后来消了,可那份疼痛,还有金甲大神的眼神,却像刻在了骨头上。
后来他外放川陕,特意把母亲接到任上奉养。母亲见他不吃鸡蛋,还劝过:\"偶尔吃点无妨,补身子。\"张浚只是笑着摇头:\"娘,儿子吃别的也能补,您放心。\"
他守着那个誓愿,直到母亲寿终正寝,也没再碰过鸡子。有人说他迂腐,不就几颗鸡蛋吗?张浚却不这么想。他总说:\"有些誓愿,守的不是戒,是心。心里有敬畏,行事才不敢妄为。\"
而那夜金甲大神和三只鸡的事,他从没对人说起过。只是每逢雪夜,他总会对着蜀地方向静坐片刻,脚踝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轻轻的啄痕,像在提醒他:有些承诺,重逾千斤,一旦说出口,就得用一辈子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