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甲子年五月,江南的雨季比往年来得更猛更急。连日的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天空倾泻而下,江浙闽一带的江河湖泊水位暴涨,堤坝接连溃决,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木和杂物,冲毁了无数房屋田地,无数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四处逃难。
崇南县黄亭镇,这个依河而建的小镇,首当其冲被洪水侵袭。镇外的河水早已漫过堤岸,像一头咆哮的巨兽,吞噬着镇上的房屋。短短半日,镇上百余家住户的房屋就被洪水淹没,有的房屋甚至被冲得粉碎。百姓们来不及收拾家当,只能扶老携幼,手拉手在洪水中艰难跋涉,寻找高处躲避。
镇上的扣冰庵,坐落在镇外的小山丘上,是附近唯一地势较高的建筑,成了百姓们最后的避难所。从清晨到午后,源源不断的百姓涌向扣冰庵,庵堂的门廊、大殿、偏殿,甚至院子里的台阶上,都挤满了人。大家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惊慌和疲惫,有的老人抱着年幼的孩子,低声啜泣;有的年轻人则望着山下汹涌的洪水,眉头紧锁,担忧着家中的亲人。
建阳县的吴辉,此时也在扣冰庵中。他本是建阳的小商人,娶了黄亭镇的蓝氏为妻,两人婚后十分恩爱,吴辉还纳了一房温柔贤淑的妾室,一家人和和睦睦。恰逢端午佳节,蓝氏想念父母,便带着妾室,跟着吴辉一同回黄亭镇探亲。可没想到,刚到岳父家,就遇上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
“快!往扣冰庵跑!”岳父蓝老汉拉着家人,焦急地喊道。吴辉搀扶着岳母,蓝氏和妾室手牵手,跟着人群,在齐腰深的洪水中艰难前行。洪水冰冷刺骨,脚下的泥沙不断滑动,好几次蓝氏都险些摔倒,幸好吴辉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历经两个时辰,一家人终于安全抵达扣冰庵,此时的他们,早已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扣冰庵早已人满为患,吴辉四处寻找空位,最后在庵堂的钟楼里,找到了一小块地方。钟楼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容纳几个人,吴辉让岳父母坐在靠墙的位置,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蓝氏和妾室身上,自己则靠着门框,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这洪水什么时候才能退啊?”蓝氏靠在吴辉身边,声音带着颤抖。她看着窗外浑浊的洪水,想起家中的衣物、首饰,还有父亲辛苦攒下的积蓄,如今都被洪水淹没,心中满是酸楚。
吴辉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比什么都重要。等洪水退了,我们再重新开始。”妾室也在一旁点头,柔声说道:“姐姐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疲惫和恐惧交织,让众人渐渐陷入沉睡。吴辉也靠在门框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清脆的鸡鸣声吵醒。鸡鸣声悠远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吴辉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查看,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搬运过一样。
他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他竟不在扣冰庵的钟楼里,而是躺在一片松树林中!周围是高大的松树,枝叶茂密,挡住了部分阳光,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松针,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松香味。他连忙起身,四处张望,发现蓝氏和妾室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还在熟睡中。
“娘子!你们醒醒!”吴辉快步走过去,轻轻摇晃着蓝氏和妾室。两人被唤醒,睁开眼看到周围的环境,也是一脸茫然:“夫君,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吴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儿了。我们明明在扣冰庵的钟楼里,怎么会突然到了松树林?”他抬头望向远处,只见不远处的山丘上,扣冰庵的轮廓隐约可见,原来这片松树林,就在扣冰庵的后山。
“岳父母呢?还有庵里的其他人呢?”蓝氏突然想起岳父母,焦急地四处寻找,可放眼望去,松树林里只有他们三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吴辉心中也泛起了不安,他带着蓝氏和妾室,沿着山路往扣冰庵走去。
越靠近扣冰庵,眼前的景象越令人心惊。原本矗立在山丘上的扣冰庵,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庵堂的房屋被洪水冲得粉碎,木梁、瓦片散落一地,浑浊的洪水还在废墟周围流淌,原本的地面早已被洪水冲刷得面目全非,连一丝庵堂的痕迹都难以辨认。
“这……这是怎么回事?”蓝氏捂住嘴,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不敢相信,几个时辰前还挤满百姓的扣冰庵,如今竟成了一片废墟。她四处呼喊着岳父母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丘上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吴辉的心情也沉重到了极点,他看着眼前的废墟,想起在庵堂里遇到的那些百姓,心中充满了担忧。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吴辉抬头一看,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艰难地从山下走来。他连忙迎上去,问道:“老乡,你们是从扣冰庵逃出来的吗?庵里的人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百姓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悲痛:“唉,别提了!昨夜洪水突然涨得更猛,扣冰庵被洪水冲垮了!我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把我们抱起来,送到了山上,等我们醒来,就已经在这后山了。可庵里的人,大部分都没逃出来,一千多口人,活下来的恐怕只有十分之一啊!”
吴辉、蓝氏和妾室听了,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他们并非唯一被“送”到后山的人!蓝氏突然反应过来,拉住那个百姓的手,急切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大概六十岁,女的头发有些花白,他们是我的父母!”
百姓摇了摇头:“我没注意到,当时大家都很慌乱,只顾着自己逃生。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他们也被送到其他地方了。”
吴辉扶着情绪激动的蓝氏,心中也抱着一丝希望。他带着蓝氏和妾室,跟着那几个百姓,在扣冰庵后山及周边寻找幸存者。他们沿着山路,一边走一边呼喊,遇到了十几个和他们一样,被“神秘力量”送到山上的幸存者。这些幸存者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黄亭镇的居民,有的是从其他村子逃来的百姓,他们都表示,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
“肯定是神明保佑!”一个老婆婆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跪拜,“是扣冰庵的菩萨显灵,救了我们啊!”其他幸存者也纷纷附和,对着扣冰庵的废墟方向跪拜祈福。
吴辉看着这些幸存者,又想起自己的经历,心中也不禁感叹:若不是这“神秘力量”,恐怕他们也早已葬身洪水之中。他带着蓝氏和妾室,与其他幸存者一同下山,前往崇南县的县城避难。一路上,他们看到无数房屋被冲毁,田地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心中满是沉重。
到了县城,官府已经设立了赈灾点,为幸存者提供食物和住处。吴辉四处打听岳父母的消息,可接连几天,都没有任何音讯。蓝氏整日以泪洗面,吴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不断安慰她,让她再等等。
直到第七天,一个从黄亭镇逃出来的邻居,找到了吴辉一家。他告诉蓝氏,她的父母在洪水冲垮扣冰庵时,被洪水卷走了,有人在下游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已经被妥善安葬了。蓝氏听了,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哭得撕心裂肺,吴辉和妾室在一旁默默陪伴,心中也充满了悲痛。
日子一天天过去,洪水渐渐退去,百姓们开始返回故乡,重建家园。吴辉带着蓝氏和妾室,回到了建阳县。经历了这场洪水,三人更加珍惜彼此,吴辉对蓝氏愈发体贴,妾室也处处照顾蓝氏的情绪,一家人的感情反而更加深厚。
每当想起那场洪水,想起扣冰庵的遭遇,吴辉都会感慨万千。他不知道那个将他们送到后山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是神明显灵,还是其他原因,但他知道,是这份“救赎”,让他们得以幸存。而那些在洪水中逝去的人,也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牵挂。
多年后,吴辉还会带着蓝氏和妾室,回到黄亭镇,去扣冰庵的废墟前祭拜。那里早已长出了新的草木,却依旧能让人想起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洪水,以及那场发生在洪水中的,不可思议的救赎。而这个故事,也在江浙闽一带流传开来,成为百姓口中一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往事,提醒着人们,在灾难面前,生命脆弱却也坚韧,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让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