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寝居内,烛光温暖。南洋特有的香木气息淡淡萦绕,与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共同营造出一片宁谧。塔雅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白日里略显庄重的发钗,如瀑的青丝垂落,映衬着她依旧明媚的侧脸。她从铜镜中看到李恪推门进来,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在看到李恪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眼底深藏的波澜时,瞬间凝固了。她与他相伴二十余载,共同经历了从陌生到相知,从漂泊到安定,早已能敏锐地捕捉到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恪郎?”塔雅转过身,起身迎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眼中满是关切,“元首深夜相召,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你的手这样凉。”
李恪反手握住妻子温暖的手,感受到那熟悉的、能抚慰他一切不安的温度。他引着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烛光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塔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决定不再隐瞒,“元首收到中原密报……陛下,我的九弟李治,病危恐难支,就在这几日了。”
塔雅闻言,瞳孔微缩,握着李恪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虽出身南洋,但嫁与李恪多年,对中原的礼法、朝局,尤其是李恪那复杂的身世与过往,早已了然于心。她立刻明白了丈夫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所以……”塔雅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几乎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你……决定要回去?”
李恪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歉然却又无比坚定地看着妻子:“是。我必须回去一趟,见他最后一面。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可是恪郎!”塔雅的声音带上了急切与浓浓的忧虑,“如今的洛阳,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洛阳吗?武后她……她如今掌控一切,连皇宫都如同铁桶一般!你此去,万一身份暴露,那就是自投罗网!我和安宁、业儿怎么办?华胥又怎么办?”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丈夫安危的极度担忧。她见识过权力的残酷,深知那重重宫阙之下的危险。
李恪将妻子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他何尝不知前路艰险?但有些事,不得不为。
“我知道,塔雅,我知道风险。”他低声安抚,语气沉稳,试图驱散她的恐惧,“但我并非毫无准备。元首会安排最可靠的墨羽高手随行,有周密的路线和接应计划。我也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更不会去接触任何旧臣,卷入任何纷争。我只想……悄悄地进去,看他一眼,送他一程,然后就立刻回来。”
他稍稍松开怀抱,凝视着塔雅盈满忧色的眼眸,认真承诺:“相信我,塔雅。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存的吴王李恪了。如今的我有自保之力,更有必须回来的理由——这里,有你和孩子们,有我们共同建立的家,有我们为之奋斗的华胥。这里,才是我李恪真正的根,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归来的港湾。”
塔雅仰头望着丈夫,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也看到了那份源自血脉亲情的沉重。她了解他,知道他重情重义,若强行阻止,必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遗憾与枷锁。她闭上眼,将涌到嘴边的更多劝阻咽了回去,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挥之不去的忧虑,却多了几分理解与支持。
她伸出双手,轻轻捧住李恪的脸颊,声音轻柔却坚定:“好,恪郎,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等你。一天不等,两天也等,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这份承诺刻入他的骨血,“记住,无论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李恪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与酸楚,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郑重承诺:“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夫妻二人不再多言,只是紧紧相拥。窗外,南海的星空静谧而璀璨,见证着这份跨越了家国与风险的真情。离愁别绪与深深的担忧弥漫在温暖的寝居内,但也有一股坚定的力量在默默支撑——那是家的牵绊,是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