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天门外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当最后一波“万岁”的余音消散在洛阳冬日的寒风中,宫城重新被一种更深沉的寂静所笼罩。这寂静之下,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绷的暗流。
长生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与权力更迭的紧张。李治在经过白日那番徒劳的挣扎和激动后,已彻底耗尽了回光返照所带来的一切精力,重新陷入了昏沉与痛苦的喘息之中。他的呼吸声破碎而艰难,仿佛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痰鸣,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令人心揪。御医们束手无策地跪在榻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国的至尊在病痛的折磨下一点点流失生命。
武媚坐在榻前的锦墩上,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既孤峭又威严。她并未像寻常妻子那般哀泣,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治那痛苦而憔悴的面容,目光复杂难明。有多年夫妻相伴的情分,有对其无力掌控朝局乃至自身命运的不屑,更有一种猎物即将落入网中的冷静与决断。
“裴炎呢?”她并未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问向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宫女。
“回天后,裴相已在偏殿候旨。”
“让他进来。其余人等,全部退至殿外,未有宣召,不得入内。”武媚的命令简洁干脆,不容置疑。
片刻后,宰相裴炎躬身入内,他看了一眼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迅速低下头,向武媚行礼:“天后。”
武媚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核心:“陛下情况,裴相已亲眼所见。国不可一日无主,然太子年轻,尚需历练。当此非常之时,你我身为臣子,当以社稷为重。”
裴炎心头一凛,深知这是站队的关键时刻,他立刻表态:“臣谨遵天后懿旨!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稳定朝局。”
“很好。”武媚微微颔首,“陛下早有遗诏,命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眼下,需做好万全准备。第一,宫禁由北门禁军全面接管,所有宫门落钥,没有本宫与你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尤其是……消息。”
她特意强调了“消息”二字,裴炎立刻明白,这是要封锁陛下病危乃至可能驾崩的真相,为后续布局争取时间。
“第二,”武媚继续道,“中书门下,需即刻准备新帝登基一应仪注、诏书。所有往来公文,先送至本宫处披览。”
“第三,密令左右金吾卫,加强洛阳城防与坊市巡查,若有散布谣言、图谋不轨者,立即锁拿,严惩不贷!”
她每说一条,裴炎便应一声“是”,背后已渗出冷汗。武媚的布置,环环相扣,已然是在行使皇帝的权力。
交代完朝堂之事,武媚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龙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还有一事……巴州那边,近来可有异动?”
裴炎心中一紧,知道天后问的是废太子李贤,连忙回道:“回天后,据报,李贤仍在巴州住所,并无异常举动,只是……日常读书写字,偶尔与仆役交谈。”
“看紧了。”武媚只吐出三个字,却重若千钧,“非常时期,不容任何闪失。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必要时……可先行处置。”
“臣明白。”裴炎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就在这时,龙榻上的李治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枯瘦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着。武媚立刻起身,走到榻边,握住他的手,脸上瞬间切换成忧心如焚的神色,柔声安抚:“陛下,臣妾在,御医就在外面……”
裴炎低着头,不敢再看,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天后这翻云覆雨的手段,以及对权力毫不掩饰的攫取,已然昭示,无论榻上之人还能撑多久,大唐的未来,已注定要进入一个由这位女人主宰的时代了。他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去执行那一道道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命令。
寝殿内,重新只剩下武媚与奄奄一息的李治。她松开手,任由李治的手无力地滑落,脸上的悲戚瞬间收敛,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却照不进这宫闱深处的权力漩涡。
夜色浓稠如墨,掩盖了所有的谋划与算计,也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