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天门楼,巍然矗立于洛阳宫城前端,俯瞰着南面的洛水与辽阔的天津桥广场。此刻,这座象征着帝国无上权威的城门楼,被装点得格外庄严肃穆。崭新的“弘道”年号旌旗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士兵沿阶肃立,甲胄鲜明,枪戟如林,在苍白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然而,本应由皇帝陛下亲临的场合,此刻站在城门楼正中央,承受着万千目光的,却是太子李显。他身着储君礼服,头戴远游冠,身形在宽大的袍服下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微微佝偂。他的脸色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力下的苍白,眼神游移,不敢与下方那黑压压的人群对视,更不敢侧头去看身旁母亲那虽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身影。
武媚并未站在最前方,她选择了一个稍靠后的位置,既能清晰地掌控全局,又不至于过分僭越,抢了太子和“皇命”的风头。她穿着一身庄重的深青色祎衣,凤冠下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楼下广场上涌动的人潮,以及身旁儿子那不成器的模样,心底冷冷一哼。
时辰已到,礼官高唱。李显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展开手中那卷沉甸甸的诏书。他的声音通过特殊设计的传声铜管放大,回荡在广场上空,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干涩与颤抖:
“……朕只膺眷命,克绍丕图……思与群臣,弘此至道……可大赦天下,改元弘道……布告迩遐,咸使知闻……”
诏书中的华丽辞藻,与他那缺乏底气的声调形成了微妙的反差。楼下的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听到了“大赦天下”,听到了新的年号,看到了皇家威仪的场面。长期压抑的生活需要宣泄,对“天子康复”的传闻更添了几分盲目的乐观。于是,当诏书宣读完毕,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骤然爆发,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冬日的阴冷都驱散几分。
“陛下万岁!太子千岁!”
“弘道!弘道!”
人群欢欣鼓舞,许多得到赦免消息的囚犯家属更是激动得涕泪交加,跪地叩首不止。
李显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侧头,想寻求母亲的指示,却只看到武媚一个极其微小的、示意他保持姿态的手势。他连忙转回头,僵硬地举起双臂,接受着这并非因他而起的欢呼,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场景的笑容,却显得格外空洞。
武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儿子的怯懦,百姓的狂热,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这喧嚣的场面,不过是她精心导演的一出戏。她的心思,早已飞回了那座被严密守护起来的长生殿。她知道,那个赋予这一切“合法性”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寝殿里,听着这与他无关的、遥远而模糊的欢呼。
她微微抬手,一名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靠近。
“传令下去,仪式结束后,所有参与今日仪仗、宣诏的官员、内侍、禁军,集中训话,不得将陛下未能亲临的细节外泄半分。违令者,以欺君论处。”
“诺。”
“另外,着北门禁军加强宫城各门值守,尤其是长生殿周边,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飞鸟亦不得出入。”
“遵旨。”
一道道无形的指令,如同蛛网般从则天门楼上悄然蔓延开去,将这表面的喧嚣与欢呼,牢牢掌控在她手中。权力的交接,就在这震天的“万岁”声与冰冷的算计中,无声而坚定地进行着。这盛大的典礼,对于楼下的百姓是恩典与希望,对于楼上的太子是压力与惶恐,而对于幕后真正的掌控者而言,不过是一场必要的过程,一块通往更高权力宝座的垫脚石。喧嚣是他们的,而真正的棋手,已在谋划下一局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