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阖起又睁开,桑桑满目通红,叹道:“是啊,为何救你?”
她出手,指尖夹着三枚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柏煜刺过去。
柏煜平地起身,料到她会如此出招,躲在粗木背后,金针插入树干,尾音嗡嗡然,力道不浅,入木三分。
桑桑却没有就此罢手,在幽界的时候,忆柯曾教过她凌梭步,走起来残影不见,很快就绕到树后,一记手刀劈向柏煜。
柏煜错手格挡,后背抵在树上,长腿扫出,意在桑桑下盘,谁知桑桑一个弯腰,手成蛇形打他小腹,也不见脚步变幻,轻巧躲过柏煜横扫。
柏煜收腹转身,手握住粗大树枝,长靴蹬了两下,树皮簌簌掉落,就此借力上树,颤巍巍站在枝丫间,目光却落在桑桑身上。
山中雾瘴再次席卷而上,桑桑捂着口鼻,又提前吃了避毒丹,倒是无事。
不过柏煜可就没有那么乐观了,他才从昏睡中醒来,又急急忙忙入山找人,体内剧毒未曾解开,现在又吸了不少山雾进去;抵在树上那一下,因为太过用力,背后伤口裂开,现在血流个不停。
他长叹一声,咽下口中腥甜,这个位置,属于典型的易守难攻,桑桑也知道,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坐在对面休息,生生被气笑了:“当真是……不要脸!”
柏煜:“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么?”
桑桑抬手抛出一瓶药丸,像暗器般带着风声,柏煜抬手接住,听见桑桑略微疲倦的声音:“青色三颗,红色一颗,保命的。”
柏煜也不客气,甚至没有任何犹豫,打开瓶塞倒在手心,一口吞了下去。
桑桑:“你我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柏煜捂着胸口,艰难坐在树梢上:“我想,有个故事,你应该要听一听。”
“上千年甚至是上万年前,关于神界陨落的事。”
桑桑从兜里翻出面巾,用以遮掩口鼻,她把东西扔给柏煜,站起身,背上药箱,手里握着棍子:“毒气缭绕的,谁有心情听故事?”
“毕竟是禁山,早点找着灵芝,快些出去。”
柏煜把面巾在手里一抛,笑了,她虽这么说,却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她要是不想听,可以有很多种法子,唯独不会动口。
柏煜跟在桑桑后面,边走边说:“所谓的神界陨落,其实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毕竟那时候天地开辟不久,人都是女娲造出来的,哪来的三界?”
“世人总觉得神界繁荣,可能比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不然。”
“仙都那些废物,怎能与上古之神并肩,随便一打就怕了,说到底,也就比凡人强些了。”
“神界的神,其实只有寥寥四位,盘古开天地,女娲孕生命,伏羲授智慧,神农尝百草。”
桑桑拔起灵芝,笑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做神农的徒弟。”
柏煜也笑:“你不是神农的徒弟,不过……”他咳了下,接着说:“那时没有海,天地之水齐聚一潭,名叫汤谷。”
后来汤谷,演变成了仙都的天池水。
“众神时代,汤谷之中,聚精粹灵气,生出了两棵神木。”
“一棵名为扶桑,位于极东,掌日升;一棵名为若木,位于极西,掌月落。”
“自此人间有了日月交替,女娲捏出的娃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亘古不变。”
此时药箱里已经有了无数奇珍异草,灵芝也是不少的。桑桑点头:“那挺好的,后来呢?让我猜猜啊——”
药材拿在手中,在胸前摇摇晃晃,桑桑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说:“后来啊……扶桑出了事,若木入了魔。”
柏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盘古那一刀,耗尽了他所有的心血,没多久就归于山河,伏羲女娲违背天理,强行缔结连理,伏羲因对抗天命而陨灭,硬生生护住了女娲,但她不是神了。”
“神农走遍世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他尝了个遍,当然,什么水稻啊茶啊各种良药啊,都是他尝出来的,可这样一个神,终归逃不过消亡。”
“神农,世间的最后一个神,这个天地是由神开辟,当众神都陨灭时,自然会引发浩劫。”
“你不记得那个场景了,天变成海,海变成天,浪头越卷越疯,大地震动,眼看着一切变成炼狱,似乎就要重归混沌。”
“可笑那女娲是痴还是狂,她已经不是神了,却以一己之躯,炼化五色石,一块一块的,把变成海的天,给补回来。”
“神木扶桑已经化出了神识,也是痴傻,随着女娲一起补天,一起救世。”
“若木和她相依相伴数万载,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于是那场浩劫,以女娲为祭,汤谷之木耗尽神力,才护住了那下面的,豆大的凡人。”
桑桑嗅了嗅这草的味道,很满意,放入药箱,蹲下用锄头挖土:“也许,女娲在捏那些小人的时候,只是想解个闷,没曾想,处着处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神生出了心,把凡人当孩子,换来的,却是自己的终结。”
柏煜抱手站在树边,点头称是,想了想问:“那神木扶桑呢?她本可以在汤谷安然,那些凡人也与她无甚关系,又何以救世?”
桑桑走到柏煜面前,凑近了说:“所以你永远都不懂。”
“神生出了心,迎来终结不假,但却从未后悔。”
“我若是那扶桑,不论后来如何,但那一刻的选择,绝对无愧于心。”
“这片土地上,合该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充满生机与活力,爱恨也好,嫉妒也罢,同样是鲜活的。”
“柏煜,你从来都不懂,不论是神是仙,站在云端,俯瞰山河是什么感觉。”
柏煜垂眸:“但是你也不懂,对于若木来说,扶桑是与他相依相伴数万载的存在,一朝之间,说走就走,寻不见任何踪影。经年后再相见,前程往事烟消云散,形同陌路不说,扶桑还想杀了若木。”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桑桑轻轻笑了,问他:“所以,这就是你灭世的理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