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副急得快跳脚的模样,沈青梧反倒来了兴致,慢悠悠道:“苏公子这次可是仁义心肠,冒着风险救了那么多孩子,苏姑娘要是知道了,该为你开心才是。”
“狗屁!”苏惊澜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少年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低了些,“在她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就算知道这些事,她也只会骂我不学无术,说我不务正业……”
见他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沈青梧的心有些软了下来。
苏惊澜虽然性格嚣张跋扈,一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做派,但本性不坏。
况且,算上前世的年岁,她比苏惊澜虚长了近十岁,当然也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沈青梧放缓了语气,“苏公子不必担心,这是你的私事。既然你不愿让她知道,我自然不会主动跟苏姑娘提起。”
“算你识相。”苏惊澜下巴微微扬起,摆出惯有的倨傲模样,仿佛刚才那点委屈从未出现过,“看在你这几日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本少爷回头会记着你的功劳。”
沈青梧憋笑憋得很辛苦。
她实在觉得苏惊澜是个活宝,明明得了台阶,偏要补上这么一句拉仇恨的话,仿佛不端着点少爷架子,就丢了脸面。
换做旁人听了,恐怕早把这点感激抛到脑后,只记着他的傲慢了。
她右手握拳挡在唇前,勉强遮住笑意:“多谢苏公子青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去找林掌柜了。”
“等等,”苏惊澜闻声立刻站了起来,“本少爷跟你一起去!”
沈青梧倒没拒绝。这次救人,苏惊澜虽莽撞,却也实打实参与了,想知道后续情况,也是人之常情。
可两人刚踏出正厅,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林砚秋。
他目光扫过苏惊澜,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意外与疏离:“苏公子也来了?”
苏惊澜虽然年少,却对旁人的态度最是敏感。
他当即挑眉,语气也冲了起来:“林砚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来了?难道我来不得?”
林砚秋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双手随意一拱,听不出半分歉意:“苏公子误会了,林某并无他意。”
话虽这么说,他眼底的疏离却没减半分,显然没打算跟这位娇气的小少爷多周旋。
苏惊澜哪里听不出这敷衍的意味,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却被沈青梧拽住。
她抬眼看向林砚秋,语气平和地打圆场:“林掌柜,苏公子也是关心孩子们的安置,想过来看看情况。”
林砚秋的目光在两人相触的衣袖上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
他阴沉沉的瞥了苏惊澜一眼,侧身让开道路:“我把孩子们安置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大夫已经诊过脉,除了两个孩子还有些低烧,其余都无大碍。”
他说话时,视线始终落在沈青梧身上,半句也没再分给苏惊澜。
苏惊澜被这明晃晃的忽视刺得牙痒痒,“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管了点事,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话虽轻,却还是飘进了林砚秋耳朵里。
他脚步没停,只淡淡回了句:“苏公子若觉得此事多余,大可回房歇着,不必跟着受累。”
“你!”
苏惊澜猛地停下脚步,马上就要发作。
沈青梧扶额苦笑,她之前是脑子抽了才会以为林砚秋能压制苏惊澜,这两人凑到一起,根本不能消停一分钟。
趁着苏惊澜还没开口,沈青梧上前一步拍了拍林砚秋的肩膀,快速道:“林掌柜,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退让一步,行吗?”
见她先来安抚自己,林砚秋的眉头松开了一些,点了点头,转向苏惊澜,“苏公子,刚刚是林某失言了,关于那些救出来的孩子,我们进书房详谈吧。”
几人进了书房,林砚秋反手掩上门,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递给沈青梧:“这是从柳府书房的夹墙暗格里搜的,上面记着他这些年贩售孩童的去向,连徽州那边几个同党的名号都标得清楚。我已经让人抄了副本,原件你留着。”
沈青梧接过账册,轻轻翻开,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有的记着“某年某月,男童,五岁,售往扬州盐商”,有的标着“女童,十二岁,送往京城王宅”,字迹潦草,透着刺骨的冷漠。
沈青梧的眉头不自觉蹙起,声音沉了些:“这些孩子的家人,怕是难寻。多数只记了籍贯,连个具体村镇都没有。”
“我已经让人分两路去查了。”
林砚秋走到桌边,给沈青梧倒了杯凉茶,“一路去调户籍册,比对各县走失孩童的记录;另一路去山阳县周边的村镇打听,尤其是近五年有孩子丢了的人家。一旦有线索,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报。”
沈青梧没接话,眉头越拧越紧。
她心里清楚,这里面不少孩子应该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甚至是被家人给亲手卖出去的。
景朝虽在各州府县设了养济院,专收孤寡老弱与孤儿,由朝廷拨银维持。
可这几年黄河流域接连闹水灾,朝廷的赈灾银层层克扣,到养济院手里早已所剩无几。
她前几日路过山阳县的养济院,见院墙塌了半边,院里的孩子穿着打补丁的单衣,连顿饱饭都难保证,原有的孩子尚且养不活,哪还容得下这些新救回来的?
更棘手的是,账册里近半数孩子已经年满十五,养济院的规矩是只养到十五岁,过了年纪便要自谋生路。
所以,就算他们现在救了人,但这些孩子接下来的生存问题仍没有解决……
毕竟,这里面的孩子大多从三四岁起就被柳文轩囚禁,要么被教着吹弹唱曲讨好人,要么被驯得怯懦如羔羊,他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骤然放出,连怎么找食、怎么躲避风雨都不知道。
“在愁孩子们的去处?”见沈青梧盯着账册出神,林砚秋主动开口,“沈大人不必忧心,同济会的库房里尚有结余,这些孩子后续的医治、食宿费用,我可以先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