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青餍杀气的穷奇停了半刻,眼睛狡黠转动,竟然对几人提出了条件。
“你们若立誓放我一条生路,我便告诉你们真正的李惟去了哪里。”
青餍的龙息正灼在穷奇颈侧,鳞纹一闪就能割开它的喉咙。
话眠还未答话,却听李无咎虚弱的声音响起。
“姑娘,算是帮我一个忙,我想知道,我爹的下落...”
话眠侧头,见李无咎浑身是血靠在墙柱旁,神情松动,沉默片刻道:
“我不要你的命,但你若是敢撒谎,我叫你死的连渣都不剩!”
穷奇得了话眠的承诺,兽眼一亮,黑雾滚动,急急开口:
“十年前,我化作凡人路过无灯镇,恰巧遇见两人因抢占地盘而斗,我喜看凡人相争,便停了下来想看谁输谁赢。”
“却不曾想,二人打斗正盛时,来了个不长眼的横插在中间劝阻二人。”
“我生来就不喜善人,看着让人心烦,那人偏偏在我正起兴时出现,扰了我的兴致,我便杀了他,将尸体扔进了山崖。”
“而后下了山我才知,那人原来叫李惟,是山下祥安镇上出了名的大善人。”
“我喜惩善扬恶,又见他在镇子里地位颇高,干脆变成他的模样,顶了他的身份在祥安镇落了脚。”
穷奇越说越兴奋,黑雾在獠牙间翻涌,狰狞无比。
“可祥安镇竟然善人颇多,与我十分不合。再加上镇外山上有座灵气十足的寺庙,叫我好生难受!”
“我便在八年前,用妖力发了一场山洪,冲毁了山上那座庙,没了佛光与福气。”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
“祥安镇从此风调雨顺不再,反倒灾病连连,人心惶惶,善念自然跟着消磨。”
“我抓住机会,建了无灯楼,以戾气养身,用金子做饵,鼓励他们作恶,他们的恶念越大,我便能吃的越好。”
“不过,祥安镇之所以变成无灯镇,也不全怨我。”
“若是他们坚守善念,怎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我可没有强迫他们。我不过推了推,他们就自己往下跳。”
“我只是把金子摆在桌上,把刀放在他们手边。”
“他们便自己撕破脸皮,自己选择作恶。”
“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才有了今天的无灯镇,今日的无灯楼!”
它抬爪,黑雾凝成一幕幕旧景:
兄弟为争一块饼,反目成仇;
母亲为求一碗药,推女入火坑;
无灯楼外,众人只为一锭黄金,便将手足,将友人,将长辈推向深渊。
穷奇欣赏着众人脸色,舔爪嗤笑:
“无灯镇之所以无灯,是他们自己吹熄了最后一支烛火。”
“我,只是替他们省了点灯油而已。”
“还有李惟,谁让他倒霉,偏偏在那日路过撞见了我,又扰了我的兴致。”
“但凡他是个恶人,我也不至于杀了他,相反,我还会送他一笔金子。”
李无咎浑身发抖,听着穷奇的话眼泪混着血滚下来。
他八岁那年,父亲说要上山与友人会面,答应他,等归家后替他刻一只小木马。
但那一别,他再也没等到疼爱他的爹爹回家。
反而等到了一个戾气十足,却顶着父亲面容的怪物。
八岁的李无咎不知他是妖,只知道,父亲去了一趟普陀寺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忘不了那天,李惟回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
哭什么哭,再哭打死你。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直到今天。
他一天天长大,看着曾经温和善良的父亲变成一个手段残忍,暴戾无良的恶人。
看着他建了无灯楼,将祥安镇改名为无灯镇,以镇中百姓的苦难为乐。
他越来越怀疑当年回来的究竟是不是他的爹爹。
三年前,他逐渐掌握了自己的势力后,便暗中放走了一批奴隶。
可即便他做的再小心也还是被假李惟发现了。
假李惟将那些逃跑的人又重新捉了回来,将他身边可信的侍卫尽数充做奴隶。
只留下他与冬风两人。
李惟虽没有杀他们,却也狠狠的告诫了他,与他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他帮多少人,他便让多少人生不如死。
李惟就是要将李无咎调教成他一样的恶人。
就像真李惟从善人变成百姓口中的恶人一样。
这个过程,让穷奇十分享受。
从此之后,李无咎便不敢再做出任何举动,他怕只因自己一点失误,便会害了更多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李无咎也一直没有动过要杀掉假李惟的念头。
他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被妖怪附了身才会做出如此邪恶之事。
但今日,他看见自己的爹爹变成一只妖兽出现在眼前时,多年来的自欺欺人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生他,爱他的爹爹早就在十年前去普陀寺的那天,死在了半路上。
就连尸身也没留下。
李无咎终于放下所有的妄念,他第一次,用看死物的眼神看向穷奇。
他声音发哑,却字字清晰:
“你将我爹扔在了何处?”
或许是李无咎的眼神太过于冰冷,穷奇竟被盯得兽皮一紧,他本不想回答,却被青餍狠狠一脚,踩的兽骨几乎碎裂。
凶兽喘了口气,不敢再耍滑,嘶哑开口:
“...星崖底,乱石滩。”
“当年我随手将尸体扔下崖,卡在崖壁裂缝里,十年风雨,恐怕……只剩骸骨。”
李无咎指节捏得发白,却不再颤抖,声音低而稳:
“带我过去。”
“若找不到我爹的遗骨,我会将你刮成肉片!”
话罢,李无咎牟足了力气扶着墙柱起身,抬眼看向话眠,想开口寻求帮助。
话眠却先一步接过他的话道:
“我也正有此意。我们此番来祥安镇本就是受人之托寻找李惟,眼下既然有了下落,自然要去找他。”
李无咎喉头滚动,原本准备好的哀求全被堵了回去,只剩沙哑一句:“多谢。”
话眠摆手,示意他先别急着道谢,随后转身看向众人。
“如何?”
青餍龙尾一摆,扫开一片残垣,低首候命。
白笙收起九尾,哼笑:
“自然,你们可是答应了别人,哪怕李惟是死了,但话总得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