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犯人押上来。”
刺史大人吩咐一声,很快便有衙差拖着两个手脚被绑的男子上堂。
他们外衣被除,形容邋遢,但沈云姝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的大伯和三叔,不禁握起了拳头。
沈老爹的事果然和他们有关!
一入公堂,沈老大就开始不住地磕头,大喊冤枉。
“肃静!尔若再敢喧哗,当庭杖刑!”刺史喝道。
沈老大立刻住了嘴,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连维持个端正的姿势都做不到。
相比之下,沈敬之到底见过世面,于此场合下还保持着冷静,闭着眼睛一言未发,跪得笔直。
“兴华二十一年,河阳道西南军军粮掺假案审断有疑,本官于今日开庭重审。”
“兹有证据证明,彼时时任辉县县丞的沈敬之为协助上峰掩盖粮仓储粮不当之事,将从外采购而回,运往西南军的粮食调换,造成掺假之象,致使受害者沈望之背负罪名,罚没巨款,并于矿场服役一年,你可认罪?”
沈敬之看了一眼坐在高堂一侧,一身官服的中年人。
这是掌管西南军兵仓的判官,他这几天看到的书信证据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那些机密信件既然被找出来,说明他背后依仗的那位大人已然和别人达成了交易,放弃了自己。
事已至此,他再无翻盘可能。
他惨然一笑:“下官认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刺史拍了两下惊堂木,人群复又安静。
沈老大正自惊惶,就听到上面的人喊到自己的名字。
“沈游之,你曾收受好处,对运送粮食的船只动手脚,以便他人实行换粮之举,可有此事?”
沈老大惊疑不定,张嘴就想否认,再看向沈敬之漠然的脸,忽得明白了过来。
“原来...原来这都是你搞的鬼!是你设计害我!”
沈敬之一声嗤笑:“分明是你自己一听能拿到五百两的好处,没多问就答应了,哪里需要我费心设计?”
沈游之此刻恨不得剥了他的皮,连忙朝堂上的刺史大人喊冤。
“...小人是鬼迷了心窍,贪图银子答应帮忙,可小人当真不知道是为了替换军粮啊!小人不过雇了几个人将船身凿了几道裂口,让船在港口多停留了一日,实在不知道他们竟然这么胆大包天,敢做这样的事啊!大人明鉴!”
“那便是属实了。”
“宣证人沈望之上堂”
沈老爹在衙役的指引下,走入堂中。
他脚步有些不稳,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惊痛复杂。
几十年的兄弟,他万万想不到,陷害自己的竟然是自家人。
“草民拜见大人。”
沈老爹跪下朝刺史大人行了礼。
“起来吧,你身上带伤,就坐着回话吧。”
刺史话音落下,便有衙役端来一张椅子置于堂上,沈老爹愣了一下,连忙向刺史大人道了谢,坐了下来。
“且将当年之事细细道来。”
“遵命。”
沈老爹按捺下起伏的心绪,将两年前运粮之事的过程娓娓讲述。
两年前,沈老爹是沧县排的上号的富商。若不是一半家产供给了老宅,前三名也能排上。
彼时有个自称西南军将领的人物找上门来,说要去南边荆州和鄚州收粮,听人介绍沈老爹早年去此二地闯荡过,又做过粮食生意,认识不少当地熟人,便请他做个向导。
沈老爹摸不准,当时问过沈老三的意见,沈老三说这事以前也有惯例,且西南军中确实有这号人物。沈老爹想着就是跑一趟帮个忙,说不定对沈老三的仕途也有好处,就答应了。为了让沈敦见见世面,甚至连他一块带上了。
收粮的事进展很顺利,只是回程路上经过辉县时,有三艘船都发生了漏水,只能停船休整。
怕粮食受潮,沈老爹提议把粮食先挪到外头,修好了再搬回去。
对方采纳了他的建议,花了一日修船,之后就重新装上粮食再次出发。结果船运到码头,接货的长官验粮后就不由分说就把他和沈敦抓了起来,说他伙同卖粮的商人以次充好,运来的粮食里一半都是发了霉生了芽的。
粮食上船前是由沈老爹亲自检验过的,绝对没有问题,因此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想起来,船出事的前一天沈老大不知为何恰好来了趟码头,还带来好酒好菜招呼他们和军官们吃了顿饭。
原来,根本就是借故支开他们,好下手破坏船体。等粮食下船后就被调换了,他当时守在船上,根本毫无所觉。
案子最后以他全额赔偿损失的一万八千石粮食,否则就要发配矿场服役的结果告终。
一万八千石粮食,连同船运的费用,合计一万两千两。
若是沈老爹挣的钱都攥在自己手里,自然是拿得出的。
可惜。
不仅奔波一辈子攒下的家业一夕蒸发,还差点家破人亡。
“...这就是当年事情全过程。”
沈老爹交代完,刺史看向跪在下首闭目不言的沈敬之二人,面色微冷。
“传其余证人上堂。”
几个同样被缚着手的人由官差牵着从后堂,沈敬之和沈老大的面色微变。
这些都是当初和他们有过合作的人。
随着这些人一一供述当时之事,且和沈老爹所说内容俱是吻合,事情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当初还是县丞的沈敬之得知上官为仓库里发烂发霉的粮食忧心,便主动献上计策,以军粮替换,同时还可将罪名按在替罪羔羊上。
沈老爹对亲兄弟毫无防备之心,自然就着了道。
此事之后,沈敬之就得了上官青睐,亲自写信举荐他,才有了后头升任汴城的事。
沈老大也是彼时恰好欠了一笔赌债,有人送银子上门,都没问清楚就接了。如今也是后悔莫及。
“你二人可有异议?”
人证物证俱全,两人面色灰败,默默无言。
刺史大人再次拍动惊堂木,开始宣判。
“罪臣沈敬之,为攀附长官,主动献计,将衙仓内坏粮替换军粮,后将到手的军粮倒卖大半,获利千两。渎职贪污,延误军务,构陷兄长,罔顾人伦,罪不可恕。即日起,革去官职,贬为庶人,抄没家产,徒三千。”
“罪民沈游之,破坏军船,虽不知被人利用,但已行帮凶之举,罪不可免。笞八十,抄没家产,发配矿场服役十年,期未满不得归家。”
“其余涉案人士,交由各县县衙处置。”
话音落下,沈老大吓得涕泪横流,慌乱中他爬到沈老爹脚下,抱住他的袍脚,急急哭求:“老二,救救大哥,洛哥儿他们还小,离不得我啊!娘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她们一家子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沈老爹看着趴在地上再没有往日大哥架子的沈游之,心里一丝波澜也无。
“当初你们将姝儿她们赶出去,可曾担心她们孤儿寡母如何活?昔日因今日果,你好好受着吧。”
沈老爹抽出衣裳,起身朝刺史大人行了一礼,要退出去的时候,看向了被衙差架起的沈敬之。
“为什么?”
他终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为什么选中了他?
沈敬之“呵呵”低笑两声,满脸讽刺。
“二哥对我寄予厚望,指望我兴旺沈家门楣,我不过是照做而已。至于选你,无他,方便罢了。”
沈老爹低头苦笑。
“也罢,是我自己瞎了眼,几十年都没看清。”
沈老爹走到人群外,沈云姝扶住他的胳膊:
“爹,咱们回家吧。”
沈老爹点点头,一家人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往外行去。
而沈敬之一干人犯则被带往了另一个方向。
从此,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