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迦音困在那个晚上。
困在那个地窖。
她拼命抓住面前的人,不让他走。
不要扔下她一个人。
她会变成一个人…
变成孤苦伶仃、任人欺凌的一个人……
薛一一脸颊被捏得生疼,徐徐看清眼前的人。
是施璟。
是施璟在掐着她的下颌。
并且在质问她。
质问他为什么装哑巴,有什么目的。
薛一一望着施璟,整张脸被他捏得很疼,她双手环握住他的手腕,眼神戚求。
戚求他放开她。
一道又一道的爆破声。
眼泪。
冷汗。
颤抖……
她看上去快破碎了。
摇摇欲坠的身子,支撑不住的往下掉。
在薛一一坠地那一瞬,施璟还是伸手,接住她,并一把扯掉她左耳的助听器。
外面爆破声连连。
但薛一一的世界,安静了。
施璟一把将薛一一抱起,朝基地医疗处去。
路遇文虎。
文虎追着施璟,问:“二爷,她又咋了?”
施璟瞥一眼,没好气:“你是没事儿做?!”
文虎立刻闭嘴,也不再跟了。
施璟一脚踢开医务处大门,吓了打瞌睡的人一大跳。
他朝医护床走:“来看看!”
他将她放在医护床上。
她脸色苍白,唇也没有一丁点儿血色,双眼没有焦点,全身哆嗦。
队医粗略检查薛一一的状况后,说:“二爷,我这儿看不了。”
对上施璟凌厉目光,队医小心翼翼:“得去大医院。”
施璟一句话没说,把薛一一抱走。
又遇文虎。
文虎蹲在路边,嘴上咬一根狗尾巴草。
他已经冲过澡,此刻穿一件短袖,紧绷袖口下,是粗壮的花臂。
看着施璟也不打招呼。
施璟站在文虎跟前:“开车,去医院!”
文虎不吭声,只是吐掉嘴里的草,开车去了。
车上,薛一一把自己缩成一坨,靠着车门。
车子驶离基地好一会儿,施璟叫:“薛一一。”
薛一一跟没听见似的。
她不是装没听见。
是真听不见。
施璟好像想起这茬,手里支着助听器,碰一下薛一一手臂。
突然的触碰,薛一一一哆嗦,将自己缩得更紧了。
她像受惊的小鹿,微微偏头看他一眼,视线落在他上,稍稍怔愣,手指颤着拿走助听器。
没戴。
捏进手心,脑袋埋下去。
又整个身子缩起来。
车子驶进市区。
文虎在红灯前踩刹车,半回头:“二爷,去哪所医院?”
施璟思了两秒,摸出手机,给徐医生打电话。
徐医生是一所私立医院的主任医师,也是施家的家庭医生。
文虎这就知道将车往哪里开了。
徐医生接到施璟电话,带着医护人员,备上轮椅,在院门口候着。
车辆还未进门,医院就把病人接到。
对于薛一一的情况,徐医生是知道的,边走,就边跟施璟说了个大概。
薛一一刚到施家,做过系统的身体检查。
她的发音器官正常。
照理说,是可以说话的。
徐医生:“我们把这种症状,归为‘失语症’。”
徐医生引着施璟先进电梯,然后才进去,继续道:“‘失语症’不是一种单一的疾病,而是一种症状,引发的原因有很多,一一小姐这种,是很明显的创伤后遗症,更偏向心理疾病。”
施璟默了两秒:“心病?”
“可以这样说。”徐医生道,“一一小姐刚被接回来时,我们尝试过对她进行心理治疗,但一一小姐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
也就无法对症下药。
这时,电梯门打开。
徐医生比了个‘请’的手势:“二爷刚才说一一小姐说话了,这是好转的迹象。”
施璟腿长步子大,不太懂体贴别人,可怜了身后推轮椅的小护士。
施璟表述:“就‘啊啊’叫了几声,说了个……”
他想想:“好像是‘不’……”
他也不确定:“我没听清。”
徐医生肯定道:“一一小姐能发声,就是好的。”
将人带进私人诊室,徐医生给薛一一检查。
在徐医生的耐心引导下,薛一一自己戴上助听器。
旁边的施璟,猝不及防冷哼一声。
薛一一坐在检查椅上,徐医生坐在她对面。
徐医生将嘴巴长成‘o’型,引导薛一一发声:“啊~”
薛一一嘴巴张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不急。”徐医生安抚,指着自己喉咙,示意她用这处发声,“啊~”
薛一一再次尝试。
徐医生:“不对不对,一一小姐,你这个位置完全没动。”
施璟很没耐心。
嗓子好好的,说个话而已,哪有那么难?
他走过去,拉着薛一一的手,放在自己喉咙上:“感觉到发声位置没有?”
薛一一指尖下,是男人凸起的喉结,因为说话上下滚动。
她手指瑟缩地,缩回。
施璟一只食指就压住薛一一的手,让她逃无可逃:“用这儿发声,感觉到没有?这儿会动。”
薛一一盯着施璟,满色委屈,咬着唇,使劲儿抽手。
施璟不爽地甩开手。
薛一一撇过身子,不看他。
施璟被薛一一气笑了,双手叉腰:“你在跟谁耍脾气?”
徐医生站起身:“不急不急,我们都不着急,慢慢来。”
又试了好一会儿,薛一一仍旧不能发声。
徐医生看向施璟:“二爷,一一小姐的情况,还得慢慢来。”
施璟转念一问:“对了,她耳朵是什么情况?”
徐医生:“一一小姐听觉神经损伤,如果受伤时能及时就医,是很有希望康复的,但拖太久了,造成右耳永久性失聪,左耳也只能一辈子佩戴助听器。”
听觉神经损伤。
失语症。
创伤后遗症。
爆破声……
施璟简单组装这些词。
他弯腰,一手撑着检查椅,一手握住薛一一肩膀,命令口吻:“薛一一,看着我。”
薛一一心尖一颤,心理建设一番,瑟瑟看过去。
施璟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定定地锁着那双浅色的眸。
他引导地问:“你那么害怕爆破声,是不是经历过爆炸?”
薛一一手心一片汗,刚要撇开脸,被施璟一把捉住下巴,小脸掰正。
施璟眯了眯眼睛,逼问:“刚才,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薛一一摇头否认。
施璟手指用劲儿,大有没答案不罢休的意思。
薛一一吃痛,眼泪啪嗒啪嗒掉,比划:“放开我,我只是很害怕。”
徐医生站在旁边,一脸为难:“二爷,真急不得。”
施璟毫不怜惜:“薛一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面对步步紧逼,薛一一瞪大眼睛,双手比划:“我害怕刀,害怕枪,害怕蝎子,害怕爆破,害怕你。”
施璟冷目两秒,一把丢开薛一一脸蛋。
薛一一又蜷缩成一团,不断打颤。
这时,施璟手机响了。
他走出诊室接电话。
电话那边,年轻男人用纯正粤语说:“一个好消息喽!人确实在港城,不过具体落脚点,施二爷得再等等!”
几句挂断电话,施璟走到无人处,拨了通电话出去。
等他再回到诊室,薛一一已经在旁边的临时病床睡下了。
徐医生:“一一小姐体温有些过高,其他没什么问题,脚踝也没问题,休养就行,我刚才给她用了少量镇定剂,能让她尽快平复情绪。”
施璟看着薛一一安静的睡颜:“她病历上这些,我大哥知道吗?”
徐医生点头:“自然知道。”
施璟:“她需要住院?”
徐医生建议:“最好是留下来观察一晚。”
“我还有事。”施璟收回视线,没有逗留的意思,吩咐,“通知一下我大哥,叫个人过来看着她。”
他没说照顾,是‘看着’。
说完,离开。
等徐医生也离开,薛一一蓦地掀开眼皮。
其实在基地时,在看清施璟那张脸的瞬间,薛一一就已经无比清醒了。
他掐着她下颌,问她为什么装哑巴,问她有什么目的。
他对她有了疑虑。
薛一一明白,当时,无论自己怎么回答,施璟都不会全然相信。
那么,他很可能会自己动手去查,去证实。
毕竟身为施家人,谨慎是保命法则,特别是身边人,不然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真让施璟查到什么,让他揭露她不是施裕的女儿,让她失去薛一一这个身份……
郝迦音,一直都是危险的。
她不能是郝迦音。
她要活,只能是薛一一。
所以,只有通过别人的嘴告诉施璟,比如跟她没牵连的徐医生。
告诉施璟,薛一一的真实病况。
告诉施璟,这并不是秘密。
告诉施璟,薛一一的一切,施裕全都摸索过一遍,没有问题。
这样,施璟才会放下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