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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之内,景元枯坐如朽木。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是唯一维系他神智的锚点,云归程那微弱得几乎停滞的呼吸,每一次都牵扯着他濒临断裂的神经。
昏黄的灯光将他半边脸刻入浓重的阴影,露出的那只淡金色眼瞳,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之井,所有运筹帷幄的从容早已被抽空。
他并非不知门外伫立的是谁。
那两道如同从七百年前寒夜中走出的、带着血腥与悔恨气息的影子,如何能瞒过他的感知?
只是此刻,他连一丝力气、一丝心绪都分不出去应对那沉重的过往。
是情怯,更是无力。
七百年的时光鸿沟,七百年的血泪仇怨,横亘其间,早已不是言语能弥合。
更重要的是,此刻占据他整个胸腔、整个灵魂的,只有掌心下这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气息。
过往的恩怨纠葛,在生死面前,骤然失却了所有重量。
“吱呀——”
一声突兀的轻响,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一股清冷而决绝的力量从外面推开。
月光混杂着夜风涌入,卷动着室内昏黄的光影,也照亮了门口那道孤绝的蓝色身影——镜流。
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利刃,瞬间穿透摇曳的光影,直直钉在床榻之旁。
血红的瞳孔,在看清那景象的刹那,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景元,那个无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罗浮倾覆危机,都始终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神策将军,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崩溃的姿态佝偻在床边。
他宽厚的背脊微微塌陷,不再挺拔如山岳。
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床上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头低垂着,过长的白发刘海完全遮住了他的神情,唯有那专注到令人心悸的姿态,将他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床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淡然,而是浓得化不开、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
那悲伤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将门口踏入的镜流和她身后沉默跟进的高大身影一同冻结在原地。
镜流血红的眼眸,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流露出了明显的震动。
她定定地看着景元那从未有过的脆弱背影,看着他紧握孩子小手的那份近乎绝望的依恋。
七百年的冰封心防,似乎被这无声的悲恸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身后的刃,那双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血红眼眸,此刻也死死锁在云归程苍白的小脸上,高大的身躯在阴影里绷紧如铁,周身那股被诅咒的混乱气息似乎都因为这沉重的氛围而凝滞了片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门口,仿佛被那无形的悲伤钉在了原地,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剩下云归程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最终,是刃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他……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目光依旧焦着在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上。
景元没有动,甚至连握着云归程小手的手指都没有丝毫松动。
仿佛那声询问只是吹过庭院的夜风,没有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沉浸在巨大哀伤中的石像。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镜流冰冷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刃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压抑时,景元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表情,是近乎死水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