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竹影进潇湘馆时,袖中的纸包硌得手腕生疼。
紫鹃捧着茶盏迎上来,茶烟里她眉头微蹙:\"姑娘要请凤姑娘和宝姑娘,可要先备些茶点?\"我解了斗篷递给她,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丫头跟着我这些年,连端茶的手都练得稳当了。\"把去年收的碧螺春拿出来,再让雪雁切两碟蜜饯。\"我顿了顿,\"记得跟周瑞家的说,就说我要讨教些管家的事,省得王夫人那边起疑。\"
紫鹃应了要走,又回头看我:\"姑娘...当真要把话挑明了?\"我望着案上未写完的诗稿,墨迹早干了,倒像块褪了色的伤疤。\"不挑明,怎么让她们知道王夫人的刀,早快砍到所有人脖子上了?\"我捏了捏眉心,\"去罢,赶在晚饭前请她们来。\"
酉时三刻,王熙凤的笑声先撞进院门。
我抬眼时,她正扶着门框往里迈,葱绿撒花裙角扫过青石板,腕上金镯子叮当作响:\"林妹妹这是唱的哪出?
我在房里给平儿算账,听紫鹃说你要商量大事,把算盘珠子都惊掉两颗。\"她歪头看我,丹凤眼尾的胭脂晕开些,\"可是又有什么诗会要我撑场子?\"
我起身给她斟茶,茶盏碰着瓷盘发出清响:\"凤姐姐且坐,等宝姐姐来了一并说。\"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薛宝钗的声音:\"蘅芜苑的桂花开了,我带了些新晒的桂蜜,想着给林妹妹尝尝。\"她掀帘进来时,月白衫子沾着星点桂香,手里的锦盒用茜色丝线系着,倒比平日多了分烟火气。
三人坐定,紫鹃掩了门。
我把纸包摊在案上,炭痕未干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青:\"这是贾环房里搜出来的,忠靖侯府的信。\"王熙凤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金镯子滑下来撞着桌沿:\"忠靖侯?
那不是大太太哥哥王子腾的爵位?\"她忽然笑了,指尖绕着帕子角打转,\"好个王夫人,明里念佛吃斋,暗里拿忠靖侯当刀使。\"
薛宝钗垂眸盯着纸包,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盒上的丝线。
我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咽了回去。\"前儿柴房着火,原以为是贾环毛躁,\"我敲了敲纸包,\"如今看来,是王夫人要烧了宝玉的脸——柴房里堆的是春祭用的香烛,烧了便是对祖宗不敬,到时候哪怕查不出真凶,也能说宝玉管家不力。\"
王熙凤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帕子在掌心攥成团:\"那李贵今早出城的事,可是真的?\"我点头:\"贾蔷跟了他半日,见他进了忠靖侯的庄子,怀里揣着锦匣。\"她咬了咬嘴唇,丹凤眼眯成两道锋刃:\"我就说周瑞家的昨儿鬼鬼祟祟往大太太房里跑,合着是通风报信呢。\"
薛宝钗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日轻了些:\"林妹妹叫我们来,是要...\"她顿了顿,\"联手?\"我望着她耳坠子上的珍珠——那是元妃省亲时赏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凤姐姐最会管人,我想请你派几个心腹盯着贾环的伴读、书童,但凡他们出二门,立刻报信。\"王熙凤挑了挑眉,帕子\"刷\"地展开:\"这有什么难?
明儿我就让平儿调四个丫头,装成扫院子的守在贾环院外。\"
我转向薛宝钗,她的手指在锦盒上划出一道浅痕:\"宝姐姐素日最细心,我想请你多留意些外院的动静——忠靖侯府的人若送东西进来,总要经过园门,你那边离角门近。\"她的睫毛颤了颤,抬眼时目光清亮:\"林妹妹可知,我为何应下?\"我没说话,只望着她袖中露出的半截湘妃竹香牌——那是去年她病中我送的,如今磨得发亮。\"因为王夫人的刀,\"她指尖抚过香牌,\"砍的不只是宝兄弟和林妹妹,还有我们这些困在园子里的人。\"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王熙凤起身理了理裙角:\"我这就回去安排,林妹妹且等我的好消息。\"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嘴角勾着笑:\"倒是宝丫头,你这桂蜜我可记着了,明儿得送两罐到我房里。\"薛宝钗抿嘴笑了,把锦盒推给我:\"原就是给林妹妹的,凤姐姐要吃,我让莺儿再送。\"
人都走了,紫鹃收拾茶盏时轻声说:\"姑娘,宝姑娘方才那话...\"我拈起块蜜饯含在嘴里,甜得发苦:\"她比谁都清楚,王夫人若得了势,薛家在京里更难立足。\"我望着案上的纸包,烛火突然晃了晃,把字迹映得忽明忽暗,\"现在,就等贾蔷的消息了。\"
梆子声敲过四下,窗外的竹影突然被什么撞乱了。\"林姑娘!\"贾蔷的声音带着喘,\"快开门!\"我掀帘出去时,他正扶着廊柱大喘气,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李贵从忠靖侯庄子回来,怀里的锦匣没了!\"他抹了把脸,\"小的跟着他到贾环院里,听见贾环说'十五夜里动手'...动手做什么,小的没听清,可他们屋里有股子硫磺味!\"
我攥紧了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硫磺...是火药。
十五夜是元妃的生辰,到时候阖府上下都要去祠堂上香,宝玉必定在跟前。
王夫人这是要...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窗台上的沙漏正漏下最后几粒沙。\"去告诉凤姐姐,让她调人守着祠堂前后门;再让宝姐姐盯着角门,但凡有生面孔进来立刻扣下。\"我摸出袖中的翡翠串珠,触手一片凉,\"你且去歇着,明早我自有安排。\"
贾蔷走后,我坐在案前望着沙漏。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串珠的影子拉得老长。
三次回溯的机会还没用——第一次,我要确认硫磺的来源;第二次,我要盯住贾环的每一步;第三次...我指尖轻轻碰了碰串珠,串珠上的翡翠凉得刺骨。
十五夜的月,该是圆的。
可有些人的算计,该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