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沙漏里最后一粒沙坠入底槽时,窗棂上的铜铃突然被夜风吹得轻响。
第三次回溯的机会攥在掌心,像块淬了冰的玉——这是我今日最后一次修正命运的机会。
\"姑娘,贾蔷在外头候着。\"紫鹃掀帘进来,手炉的热气裹着夜露的凉,\"他说有急事,可眼神发颤,像是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我放下茶盏,青瓷与木案相碰的脆响惊得烛芯噼啪一跳。
前两次回溯里,我分别确认了贾环院里的硫磺是从城南火药坊偷运的,又盯着他的亲信李贵往祠堂后墙埋了个铁盒——可第三次,我要把这团乱麻抽成明明白白的线。
\"让他进来。\"我理了理月白缎子大氅,指甲在袖口金线缠的并蒂莲上轻轻划过,\"记得闩好门。\"
贾蔷掀帘时带进来一股子风,吹得案上的纸笺哗啦啦响。
他跪下来时膝盖撞在青砖上,\"咚\"的一声:\"林姑娘,小的跟着李贵去了趟城西破庙——\"他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从他鞋底抠出来的,里头是张借据,借方写着贾环,贷方是忠靖侯府的账房!\"
我展开借据的手微微发抖。
忠靖侯与贾府素有旧怨,上回元妃省亲时,他家的贺礼被掉包成了死雀儿——原来贾环早把自家卖了。
\"还有。\"贾蔷从裤腿里摸出半块碎瓷,边缘沾着黑黢黢的粉末,\"小的在庙后听见他们说'十五夜子时三刻,香烛引信'...这是他们试火药时崩碎的瓦罐。\"
我捏着碎瓷凑到烛火前。
粉末遇热腾起一缕青烟,是硝石混着硫磺的腥气——和前两次回溯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辛苦你了。\"我把借据和碎瓷收进暗格里,又摸出块金锞子塞给他,\"明早卯时三刻,去请凤姐姐和宝姐姐到荣禧堂。
就说...我要给老祖宗看样好东西。\"
贾蔷走后,紫鹃帮我卸簪子,银梳齿刮过头皮的痒意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王夫人把贾环当刀使,贾环又勾着外姓人算计贾府——可老祖宗最恨的就是家宅里通外鬼。
次日卯正,荣禧堂的檀香还未燃尽。
贾母歪在软榻上,手里的玛瑙念珠被盘得发亮;王夫人坐得端端正正,指甲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熙凤把玩着茶盏,眼尾的胭脂红得像团火;薛宝钗垂着眼,手指绞着帕子上的并蒂莲。
我捧着锦盒跪下时,膝盖压在红氍毹上,软得像踩在云里。\"老祖宗,孙女儿今日要揭个盖子。\"我掀开盒盖,借据和碎瓷在金丝绒上泛着冷光,\"这是贾环勾结忠靖侯府的借据,这是他们私制火药的残片。
十五夜元妃生辰,他们要在祠堂动手。\"
王夫人\"啪\"地拍了下桌子,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林丫头莫要血口喷人!
环儿不过是个孩子,怎会做这种事?\"
\"二太太说的是。\"我捡起半块茶盏,\"可李贵昨日在城西破庙试火药,崩碎的瓦罐和这茶盏,都沾着同样的硝磺。\"我转向贾母,\"孙女儿昨日让贾蔷跟着李贵,亲眼见他把铁盒埋在祠堂后墙——里头装的,该是引信。\"
贾环\"腾\"地站起来,脸涨得像猪肝:\"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这儿。\"王熙凤晃了晃手里的拜帖,\"忠靖侯府的账房今早被我拿住了,他说贾环上月拿了二十两银子,说是要'办件大事'。\"她眼尾一挑,\"账房还说,贾环说'只要事成,荣国府的地契就是谢礼'。\"
王夫人的脸白得像张纸。
贾母把念珠往桌上一摔,\"当啷\"一声震得人耳朵疼:\"传李贵!\"
李贵被带进来时,膝盖软得站不住,\"扑通\"跪在贾母跟前。
我盯着他发颤的手指——和前两次回溯里,他往祠堂后墙埋铁盒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说!\"贾母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锤子。
李贵\"哇\"地哭出来:\"是...是三爷让小的干的。
他说十五夜祠堂人多,只要火药炸了,老爷太太都得慌神,他就能...就能...\"
\"就能趁乱偷地契,献给忠靖侯换好处。\"我接过话头,\"对吧?\"
李贵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贾环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花几,青瓷瓶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王夫人脚边。
\"老祖宗明鉴!\"王夫人扑过去护住贾环,\"环儿定是被人哄骗了!\"
\"被哄骗?\"贾母冷笑一声,\"他都十六了,还能被哄骗着卖祖产?\"她转向贾政,\"政儿,去把祠堂后墙的铁盒挖出来。
若真有火药...\"她眯起眼,\"家法伺候。\"
贾政应了声\"是\",带着人匆匆出去。
王熙凤冲我使了个眼色,嘴角勾着笑——她早让周瑞家的带人守着祠堂,铁盒根本不可能被转移。
半个时辰后,贾政捧着铁盒回来。
掀开盒盖的瞬间,满室的檀香都压不住那股子刺鼻的硝磺味。
贾母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把贾环和李贵关到祠堂,等老爷回来发落。\"她又看向我,眼里浮起笑意,\"林丫头,你这脑子,比凤丫头还精三分。\"
我垂眼行礼,耳坠子上的珍珠撞着锁骨,凉丝丝的。
王夫人的目光像根针,扎得我后颈发疼——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散了堂出来,薛宝钗跟我并肩走。
她的罗裙扫过青石板,发出簌簌的响:\"林妹妹今日这一出,怕是要动了有些人的根基。\"
\"根基动了才好。\"我望着天上的阴云,风卷着残叶打在脸上,\"否则,等雷劈下来时,谁都跑不了。\"
回潇湘馆时,紫鹃捧着个锦匣迎上来:\"宝姑娘让莺儿送来的桂蜜,说是给姑娘压惊的。\"
我揭开盖子,蜜香裹着甜腻的气息涌出来。
窗外的竹影被风吹得乱晃,像无数只手在墙上抓挠。
案头的沙漏又开始漏沙,一粒一粒,落得人心慌。
王夫人今日没说一句话,可她看贾环的眼神...我摸了摸袖中的翡翠串珠,触手一片冰。
这一局,我赢了。可下一局的骰子,早被人攥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