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鸡叫头遍时,林阳就醒了。他躺在折叠床上,听见爷爷的呼吸声有点乱,像风刮过松树林。他坐起来,借着窗外的微光,看见爷爷坐在床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晨雾,肩膀微微耸动,像在抹眼泪。
“爷爷?”林阳的声音有点发紧。爷爷回过头,眼睛红通通的,眼角还挂着泪,看见他,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声音抖了:“阳阳……别走……爷爷和你没待够……再住两天……就两天……”
林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慌。他走到爷爷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这双手在卧室的被窝里捂了一夜,却还是凉的,指节肿得像小萝卜,皮肤松垮垮的,像挂在骨头上的布。“爷爷,”他的嗓子有点堵,“我得上班啊,老人家。我们初七就得打卡,迟到要扣钱的。”
“扣钱就扣点……”爷爷的手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林阳的肉里,“我给你……我有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往床头柜那边偏了偏头,“你老伯儿说……今儿给你做锅包肉……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外酥里嫩……”
林阳往床头柜看了看,抽屉半开着,露出个红布角——他知道里面放着爷爷的钱,是老人一点点攒的,说“留着给阳阳娶媳妇”。这抽屉里还压着块蓝布头,是奶奶生前给爷爷做棉袄剩下的,爷爷总说“留着念想”。
“爷爷我有钱,”林阳要把钱塞回去,老人却使劲按住他的手,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拿着……听话……给自己多买好的……别省……”
老婶儿这时端着早饭进来,看见这情景,眼圈红了:“阳阳你就拿着吧,这是老爷子的心思。”她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我给你装了点炸糕,路上吃,热乎的。”
林阳把钱揣进兜里,硬邦邦的,像块烙铁。他开始收拾行李,把大姑带来的砂糖橘、老婶儿装的炸糕往包里塞,每装一样,都觉得这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爷爷卧室里的薄荷香,装着奶奶缝的棉被的暖,装着所有人的牵挂。
爷爷靠在床头,看着他收拾,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跟着他,像怕一眨眼睛,人就不见了。林阳走到床边,帮他盖好被子,那被子是奶奶缝的,针脚细密,盖在身上总比别的被子暖。“爷爷我走了,您好好吃饭,按时吃药,等我回来。”
老人没睁眼,却轻轻“嗯”了一声,像片羽毛落在心上。
林阳拎着包走到卧室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爷爷还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胸口,目光望着门口,像座守在原地的山。老伯儿站在走廊里等他,手里拿着件厚外套:“穿上,外面冷。”
走到楼下,林阳又回头望了望爷爷卧室的窗户,窗帘拉着,却能想象出老人坐在床边的样子,望着窗外,盼着下一次脚步声响起。风从津南镇的方向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他摸了摸兜里的红布包,忽然觉得这初三的离别,不是结束——卧室里的折叠床还在,奶奶缝的棉被还在,爷爷的牵挂还在,他总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