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晨雾还没散,爷爷卧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爹,醒着吗?”是大姑的声音,带着点津南镇的口音,脆生生的。林阳刚帮爷爷擦完手,听见这声,就知道大姑来了——她总爱先在卧室门口站一会儿,说“怕惊着我爹”。
门拉开时,大姑拎着个蓝布包走进来,棉鞋在地板革上蹭出“沙沙”声。她往爷爷的床边凑了凑,包往床头柜上一放,解开绳结,露出袋砂糖橘,金红的皮透着亮,像堆小灯笼。“爹,我给您带了砂糖橘,津南镇超市新到的,甜得很,”她拿起一个,在手里转了转,“我剥给您尝尝,汁多,不用嚼。”
爷爷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着大姑笑。他的卧室里,大姑最熟——五年前爷爷搬来住,就是大姑帮着收拾的衣柜,把他的蓝布褂子、灰棉裤叠得整整齐齐,说“爹爱干净,衣服得归置利索”。现在衣柜最下层,还压着大姑去年给爷爷做的棉马甲,蓝布面,里子是驼毛的,说“比买的暖和”,样式还是照着奶奶生前给爷爷做的那件改的。
“老舅呢?”大姑剥着橘子,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我带了瓶好酒,给老舅尝尝,津南镇的王老板说这酒不上头。”
“在厨房给你烧水呢,”老婶儿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她端着个玻璃杯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你爱喝的茉莉花,刚沏的,晾会儿再喝。”她往爷爷碗里添了点温水,“爹今早喝了半碗粥,比昨儿强。”
爷爷的目光落在大姑带来的砂糖橘上,忽然说:“你小时候……总偷我藏的橘子,藏在灶台后面,被你娘发现了,追着你打,你就往我卧室跑,钻床底……”
大姑笑出了泪,手里的橘子瓣差点掉了:“爹您还记得呢?那时候津南镇的橘子金贵,您总省给我们吃,自己舍不得尝。”她把橘子瓣递到爷爷嘴边,“现在不一样了,想吃多少有多少,您多吃点。”
老姑和二姐随后也到了,脚步声在走廊里“咚咚”响,快到卧室门口时,忽然放轻了——她们都知道,爷爷的卧室得安静。“爹,”老姑手里攥着个毛线团,灰蓝色的,“我给您织了双袜子,您在卧室穿,不冻脚。”她把毛线团往床尾一放,“这线是纯羊毛的,软和,比奶奶以前给您织的细点。”
二姐抱着个纸箱子,放在衣柜边:“爹,这是蛋白粉,我听城里的医生说,冲在粥里喝补身子。老舅,您回头帮我爹冲上,我怕掌握不好量。”
老伯儿从厨房进来,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摆着盘炸糕:“大姐、老姑尝尝,老婶儿早上炸的,热乎着呢。”他往爷爷面前推了推,“爹您也尝点?我让老婶儿炸得透透的,酥得掉渣。”
爷爷摇了摇头,目光却在炸糕上停了停——他年轻时爱吃这口,奶奶在世时总在初一炸给他吃,现在牙口不行了,却总爱闻闻味儿。老婶儿懂他的心思,用小勺舀了点炸糕渣,拌在粥里:“尝尝味儿,就一口。”
卧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大姑给爷爷讲津南镇的事:“镇上的老槐树开花了,香得能飘半条街,跟您以前住的老宅子门口那棵一样……”老姑坐在床边织袜子,毛线针“嗒嗒”响;老伯儿靠在衣柜边,听着,时不时插句嘴;二姐在帮老婶儿收拾床头柜,把薄荷膏摆回原位。
林强和林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红亮亮的,举到爷爷面前:“爷爷,我们给您买了糖葫芦,跟您说的糖墩儿一个样!”林强拿起一根,递到爷爷嘴边,“您尝尝,甜的。”
爷爷抿了抿,糖汁沾在嘴角,像抹了层蜜。他望着满卧室的人,忽然叹了口气,却带着笑:“真好……都在……”
阳光从卧室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革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块格子布。林阳靠在门框上,看着爷爷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初二的上午,卧室里的说话声、织针声、窗外的风声,都像在编织一张网——把爷爷和身边的人紧紧网在一起,不让时光把谁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