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见成笑】——
隆冬的深夜,我家奴仆宋遇的草榻前,油灯的光芒昏黄而摇曳。宋遇瘦骨嶙峋地蜷缩在那里,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忽然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直勾勾地望向虚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一句话:“你们兄弟几个都来了吗?期限定在哪一天?”那声音沙哑又急切,仿佛真的有看不见的人在与他对话。
屋内守夜的家人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宋遇又盯着床帐顶部,喃喃自语道:“十八日也可以。”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成一团,再也没有发出声响。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在我家教书的讲学者耳中。当时,他正端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朱子语类》,听闻此事后,他推了推圆框眼镜,嘴角露出一抹讥笑,说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病入膏肓的人说胡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说完,他便继续摇头晃脑地诵读起理学典籍。
转眼就到了十八日,寒风卷着细雪拍打着窗棂。午后时分,宋遇的卧房里突然传来悲戚的哭声——他果然在这一天去世了。家人匆匆将消息告知讲学者,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嗤笑着说:“天下巧合的事情多着呢,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呢?”
当晚,申铁蟾正好和讲学者同桌用餐。热气腾腾的羹汤在碗中起伏,讲学者还在高谈阔论程朱理学中“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突然,申铁蟾重重地放下筷子,铜制的筷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讲学者,目光中满是无奈,长叹一声说:“先生您可真是对程朱理学深信不疑啊!”这语气看似是褒奖,实则是贬损,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先生如此固执地用理学教条来否定一切奇异之事,哪怕事实就摆在眼前,仍然要把它归结为偶然,这般迂腐,实在是可笑。
讲学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雪呼啸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总有超越常理的奥秘,不是一味拘泥于教条就能解释清楚的。
【贞魂凛凛】——
暮色如血,残阳将衰草染成暗红。崇祯末年的中原大地,战火与饥荒交织,流民如蚁群般在官道上奔逃。姚安公从云台公口中,听过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妇相互搀扶着奔逃,丈夫腰间微微隆起,显然藏着仅存的财物。身后,一名满脸横肉的盗贼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长刀紧追不舍,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惊得路旁寒鸦四散而飞。
就在追兵即将赶上时,妇人突然挣脱丈夫的手,猛地转身,挺直脊背站在路中央。她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翻飞,眼神却坚定如铁。盗贼一愣,转瞬便狞笑着扑来,刀锋直取丈夫后心。千钧一发之际,妇人暴喝一声,如苍鹰般扑上前去,双臂死死缠住盗贼的腰。盗贼恼羞成怒,刀锋狠狠劈在她肩头,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粗布衣裳。可她牙关紧咬,任凭刀锋一次次落下,直到瘫倒在地没了气息——而此时,丈夫早已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无独有偶,镇番公也讲述过一段更令人唏嘘的故事。饥荒肆虐的河北大地,树皮草根早已被啃食殆尽,街巷间甚至出现了骇人听闻的人肉交易。在德州与景州交界的一处客栈,血腥气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客商掀开布帘的瞬间,眼前景象令他肝胆俱裂:一位正当芳龄的少妇被绳索捆在油腻的砧板上,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刺骨寒风中,眼中满是绝望与倔强。屠夫手持尖刀,正往她身上泼水,准备清洗后开膛破肚。
客商强忍翻涌的胃酸,掏出所有银两,声泪俱下地恳请赎回妇人。绳索解开的那一刻,少妇浑身颤抖着接过衣衫,却在客商无意触碰她肌肤时骤然变色。她猛地将衣服甩在地上,重新跪回砧板,挺直脖颈怒视众人:“承蒙您救命之恩,为奴为婢我万死不辞!但要我失节侍二夫,宁可葬身刀下!”话音未落,屠夫的尖刀已刺入她大腿,凄厉的惨叫回荡在空荡的客栈,可她始终咬着牙,不肯发出半句求饶。
岁月的长河悄然流逝,这些故事的主角终究没能留下姓名。但他们的身影,却如同一座座不朽的丰碑,在历史的迷雾中熠熠生辉。当生命遭遇绝境,有人用鲜血诠释守护的真谛,有人以死明志扞卫尊严,这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奇节异烈,恰似寒夜中的星火,永远照亮着人性的至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