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魄护主】——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闽中一座寂静的小城渐渐陷入黑暗。被罢官的县令独居在破旧的馆舍里,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夜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失意与落寞。
夜已深,万籁俱寂。突然,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撞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哐当”一声,门被撞开,几个黑影如鬼魅般窜入屋内。为首的盗贼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神中透着凶狠与贪婪。他大手一挥,示意同伙分散搜寻财物。一时间,屋内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嘈杂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空气中。
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妇人被这声响惊醒,她慌忙起身,大声呼喊着:“有贼!快来人啊!”然而,她的呼喊不仅没有吓退盗贼,反而引来了杀身之祸。那为首的盗贼面露凶光,毫不犹豫地拔出利刃,狠狠向老妇人的脑袋砍去。老妇人躲避不及,利刃重重地砍在她头上,她惨叫一声,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屋内的僮仆们听到动静,却都吓得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屋外负责巡逻的衙役,平日里就与县令关系不睦,此时竟也袖手旁观,任由盗贼在屋内肆意妄为。盗贼们愈发猖狂,他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将值钱的财物一股脑儿塞进随身的布袋里。
在一间昏暗的卧房内,县令十四五岁的小儿子正躺在床上。他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心中充满了恐惧,用锦被紧紧地蒙住脑袋,蜷缩在床角,浑身不停地颤抖。几个盗贼踹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鼓起的形状。他们狞笑着走上前,一把扯掉锦被。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少年清秀的面容,盗贼们见他容貌秀丽如同女子,眼中露出不怀好意的光。其中一人伸出粗糙的大手,嬉笑着在少年脸上胡乱抚摸,嘴里还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显然想要对他行非礼之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本已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的老妇人,竟突然如同一头苏醒的猛兽般跃起。她眼神凌厉,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盗贼手中的刀。紧接着,她迅速转身,一把将少年背起,朝着门外冲去。盗贼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老妇人已经冲出了房门。
盗贼们恼羞成怒,纷纷举着武器追了上去。老妇人背着少年在黑暗中奔跑,身形矫健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六旬老妪。每当有盗贼逼近,她便挥舞手中的刀,寒光闪烁间,追赶的盗贼都被砍伤,发出痛苦的哀嚎。盗贼们见势不妙,只好放弃追赶,带着抢来的财物狼狈逃窜。
县令听到动静后,匆忙赶来查看情况。他望着远去的盗贼,又看看眼前英勇护主的老妇人,心中充满了疑惑。老妇人平日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仆,从未听说她有如此高强的武艺,为何此刻如此勇猛无畏?
县令急切地走到老妇人面前,想要问个究竟。只见老妇人挺直身子,神情庄重,声音洪亮地说道:“我是某都的某甲,曾经蒙受大人的再生之恩。我死后在土神祠任职,今夜得知大人遭遇劫难,特意赶来相助。大人为官时的财物,大多是通过刑讯逼供得来,冥官早已判定这些财物该被盗贼洗劫,所以我不能阻拦。但这些盗贼竟敢侵犯公子,他们的罪行不可饶恕,因此我附身在老妇人身上,与他们展开搏斗。大人今后一定要努力行善积德,我这就告辞了!”说完,老妇人双眼一闭,身子一软,像醉酒一般瘫倒在地。
众人连忙将老妇人救醒,可她却一脸茫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原来,这位县令虽然在获取钱财方面手段不当,但在审理穷人间的诉讼时,却能做到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或许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公正,才让他在危难之时得到了回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善恶终有报。
【影随孽报】——
暮色笼罩的州城府衙后巷,几个灰布短打的身影行色匆匆。为首的汉子鹰目勾鼻,腰间别着的牛皮簿随着步伐轻晃,隐约露出\"朱\"字边角。这人正是州县官场中声名狼藉的\"影子长随\"——他们像附骨之疽般寄生在官员身侧,姓名籍贯如浮萍般飘忽不定,凭借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游走于律法与贪欲的灰色地带。
康熙年间,姚安公曾在恩师石窗陈公府上见过此人。彼时他自称山东朱文,生得浓眉善目,说起话来礼数周全,帮着陈公处理文书账目滴水不漏。谁能料到,不过数月后,当姚安公赴高淳县令梁润堂宅邸作客时,竟又撞见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回他摇身一变成了河南李定,凭着察言观色的本事迅速赢得梁公信任,不仅掌管钱粮往来,甚至能代拆密函。
春末的江南细雨绵绵,梁公调任文书下达那日,李定却突然蜷在厢房内哀嚎不止。只见他右脚大脚趾泛起诡异的青黑色,溃烂的伤口如同被虫蛀的朽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姚大人慈悲...\"他死死攥住姚安公的袖口,脓血顺着指缝滴落,\"容我在此调养些时日...\"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姚安公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三日后,李定在痛苦中咽气。当姚安公命人整理遗物时,一只檀木匣从床底滑出,匣内泛黄的蝇头小册令人脊背发凉: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十七位官员的阴私——浙江某知府收受贿赂时颤抖的手指、山西县令销毁案卷的灰烬余温、某位京官与歌姬的私密书信...每个事件都标注着确切的时间地点,甚至连目击者姓名都丝毫不差。
\"这畜生前年拐了直隶某道台的宠婢!\"闻讯赶来的同行幸灾乐祸,\"那道台看着凶神恶煞,发现留书后竟连个屁都不敢放!\"众人传阅着册子,屋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霍文易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这些人本就是噬血之蚊,官员若将他们当亲信,无异于与虎谋皮!\"
姚安公却默默摩挲着册页上晕开的墨迹,良久方道:\"若不是这十七人心中有鬼,何惧他人笔伐?\"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仿佛映出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这官官相护的世道里,那些藏在文书背后的秘密,终究逃不过天理昭彰。小册上未干的血渍与雨水交融,洇开一片暗红,恰似悬在贪腐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自此事后,当地官场人人自危,再不敢随意亲信来历不明的仆从,而那本沾满罪恶的蝇头小册,也成了市井间警示后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