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
季微语根本就不需要顾成解释更多。这个地名,本身就是最恶毒的昭示。云州城外最险峻的绝地,易守难攻,是天然的陷阱,天然的坟场。
顾言欢在那里。
她感到寒意从四肢百骸倒灌回心脏,让那颗刚刚还因胜利而温热的心脏,变得又冷又硬。
她不需要进行滴水不漏的推演。本能的直觉已经告诉她,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将她和顾言欢同时算计进去的死局。顾成在北门吸引她的主力,而真正的杀招,早已在断魂谷等着顾言欢。
赢了云州城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
“小六。”
“传令,所有百夫长以上将领,中军帐前集合。”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把李信带上来。”
“是。”小六看着季微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敢多言迅速领命而去。
……
北门外的旷野上,火把燃烧着,映出三万季家军士兵沉默而肃杀的脸庞。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阵前跪着的那道身影冲散。
“畜生!”
年轻将领张赫双目赤红,正要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身旁的老将王政死死拉住。
“放开我!王叔!”
“他背叛了将军!他有什么脸面还跪在这里!”
王政面色沉痛,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张赫,莫冲动,等候小姐发落。军有军法。”
“军法?军法就是马上斩了他!”
张赫的怒吼激起了周围士兵的共鸣,他们都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李信。
李信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让他说。”
众人回头,只见季微语身披素白披风,独自一人从中军帐走出。
她走到阵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信身上。
“李信。”她开口,省去了那个曾经代表亲近的“叔”字。“你跟着我父亲十五年,他待你不薄。给我一个理由。”
李信的身躯剧烈一震,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泪水与血污。
“小姐!”他嘶声喊道,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末将有罪!末将罪该万死!”
“卫坚……是卫坚那个畜生!”
“他抓了我的妻儿!他……他还让人送来了我儿子的手指……他说,若不听他的,明日午时,就将他们的头颅挂上城楼!”
哗然声四起。
士兵们的脸上,愤怒未减,却多了一丝复杂的动念。以家人性命要挟,这是战场上最令人不齿的手段。
季微语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所以,”她等李信哭诉完,才缓缓开口,“为了你的家人,你就选择牺牲三千袍泽的性命?”
李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微语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向全场。
“你的家人是家人。他们的家人,就不是家人了吗?他们的命,就该用你的家人去换取吗?”
全场一片的死寂。此时张赫的脸上的愤怒再次难以抑制。王政闭上眼,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姐!我……”李信还想辩解。
“不必说了。”
“你的苦衷,与你的罪行,是两件事。前者,我个人可以理解。但后者,军法不容。”
她转向肃立一旁的执法官。
“叛将李信,阵前通敌,动摇军心,按我大闵军律,当如何处置?”
执法官上前一步,声如洪钟:“按律,当斩立决,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李信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身体软了下去,服跪在地上。
季微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却转向了全军将士。
“我季家军的兵,犯了法,要杀。但季家军的家属,受了难,同样要救。”
“传我将令!即刻起,组建一支二十人精锐小队,由王政将军亲自带队,潜入云州城。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李信将军的家眷,被安然无恙地带回!”
王政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微语。
“记住,是‘李信将军’的家眷。他曾为季家军流过血,而他的家人,也永远是季家军的家人。他的罪,他自己一人承担,与家小无关。去吧。”
“末将……领命!”王政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重重一抱拳转身立刻去点兵。
全场将士,包括之前最愤怒的张赫,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清晰地将法理与人情剖开,用最冷酷的手段执行军法,又用最坚决的态度守护袍泽的家人。
没有宽恕,没有赦免,只有冰冷的法度与温暖的承诺。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了何为统帅。
季微语最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李信,“你的家人,我会救回来。但你的罪,你也必须偿还。执法官。”
“在!”
“行刑吧。”
“是!”
两名士兵上前,将李信拖了下去。没有惨叫,没有求饶。
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多谢小姐”。
季微语没有回头。她转身面向三军。
“此战,我军大获全胜,尽斩敌军,生擒顾成!云州城,已是我囊中之物!”
“明日清晨,全军攻城!”
短暂的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冲天而起。
“威武!”
“威武!威武!”
士兵们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敬畏。他们高呼着,宣泄着胜利的喜悦,也表达着对新统帅的绝对臣服。
季微语站在呼喊声的中央。她赢得了这支军队,可她脑子里盘旋的,始终只有那三个字。
断魂谷。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策马飞奔而来,急切的声音穿透了震天的呼喊。
“报——!小姐!营外有一女子,自称是二皇女殿下亲卫队长,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季微语的心脏,在听到通报的瞬间就感到一阵慌乱。
是无双!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朝着营门方向疾冲而去。
营门口,风尘仆仆的无双刚被卫兵拦下,就看到了那道向自己奔来的身影。她迎上前去,单膝跪地。
“季王……”
话未说完,她的手臂已被一只手死死抓住,那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顾言欢呢?”
季微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无双的脸上血色尽褪,她迎上那双黑得可怕的眼眸,艰难地开口。
“殿下她……让我们先行一步,前来云州。”
“她自己带着一批亲卫,进了断魂谷。”
“…在两个时辰前就没了信。我们派人进去探查,没有……没有任何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