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档案库里,空气是凝滞的。
烛火的光晕在及腰高的卷宗堆里投下幢幢暗影,季微语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卷《北境巡防路线图》。
她的手指停在地图右下角,一动不动。
指尖下的触感是粗糙的纸张纹理,但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个用特殊墨水画下的、几乎看不见的星形标记上。
柳絮在一旁,只觉得自家小姐的背影。
突然,季微语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地抠进纸页,发出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她猛地合上了卷宗,吹得烛火晃动了一下。
她找到了。
那个只属于她和父亲的暗号,却出现了熟悉的笔迹。
这不是巡防图,是催命符。
父亲不是死于回京遇刺,而是被一个伪造的“约定”,骗进了北境的断魂谷。
季微语缓缓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她踉跄了一下,柳絮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入手处,一片冰凉。
“小姐……”
“去太玄殿。”季微语抽回自己的手臂,站稳了身体,目光越过柳絮。
她从宗人府出来,发梢还沾着一丝档案库的陈腐气息,就这么直接跪在了女帝面前。
“臣女恳请陛下恩准,允我前往北境,为父守孝。”她直接切入主题。
女帝的指尖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那是殿内唯一的声音。
“理由。”
“季家有罪,臣女留在京中,是殿下的污点,是陛下的烦扰,是朝局的隐患。”
“臣女离京,则此三患皆消。于陛下而言,是彰显仁德的举措。”
女帝的敲击声停了,深深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准了。一年为期。”
“臣女……”季微语的声音顿了一下,“……领旨。”
季微语回到静心苑时,顾言欢正站在庭院那棵枯死的槐树下。
她看见季微语,便迈步迎上。
季微语没有看她,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她身后的寝殿。
顾言欢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去宫里做什么?”
季微语终于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错开。她侧身,试图绕过她。
顾言欢猛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问你话。”
“面见陛下。”季微语回答,并将自己的手腕从顾言欢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她走进寝殿,径直走向衣箱,开始收拾。
顾言欢跟了进去,她看着季微语将一件玄铁甲的甲片仔细擦拭,然后用油布包裹。
她冲上前,一把按住那件铁甲,手掌压在冰冷的金属上。
“你要做什么?!”
季微语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东西。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彻底的、不含杂质的疲惫。
“去北境。守孝。”
“你……”顾言欢低吼,她俯下身,“凭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
“凭什么?”
“就凭,我已还清了欠你的债。”
“还债?季微语,你管那个叫还债?”
顾言欢的呼吸变得粗重,她一把攥住季微语的衣襟,将她拽向自己,迫使她抬头。
“看着我!季微语!昨晚…昨晚那一声声喘息是假的吗?!那紧紧抓住我的手…也是假的吗?!你敢说,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情?!”
季微语被迫扬起头,脖颈那片青紫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
她看着顾言欢布满血丝的双眼,沉默了片刻。
“有。”
顾言欢的心猛地一跳,抓住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力气。
只听季微语继续说道:
“感觉……很脏。”
顾言欢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巨响,眼前瞬间黑了一瞬,她抓着衣襟手无力地滑落。
“你……”
季微语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被顾言欢攥得皱巴巴的衣领上。她转身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如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不过是一场幻觉。
她不再看顾言欢一眼,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顾言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