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风吹竹叶,沙沙作响。苑内湿冷。季微语袖中的指尖冰凉。
“旁人死活……殿下,竟是不在意了么?”季微语吸了口气,稳住声线,目光望着窗外瘦竹,“只怕哪天,‘季微语’这三个字,也碍了殿下的眼.....”
顾言欢袖中的手攥紧。前世……那双手……季微语最后的样子……她闭了闭眼,喉咙发紧。
“废子?你,季微语,在我这里,永远————不是废子。”
“那……是什么呢?是殿下……豢养在此,点缀寂寞的……金丝雀儿?还是说,是一柄……用钝了的兵器,事成之后,便……擦拭干净,束之高阁?”
那话像针,扎进顾言欢胸口。
“住口!”顾言欢低喝,声音里有怒意、狼狈和痛楚。她胸口起伏,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依旧带着颤抖:“我说了,有我在,便无人能伤你。这京城的风……刮不到你身上。”
“待萧家……和大皇子的事情了结,我会放你走。离开京城,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现在,你必须留下。你若不信……”
她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到季微语的呼吸,“……你试试看,离开我,你会是什么下场!”
“殿下的意思是……微语只能依靠殿下而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季微语偏过头,避开顾言欢的视线,睫羽在眼下投下阴影。
“殿下……你究竟是想护着我,还是……想困住我?”
顾言欢喉头一哽,她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消弭季微语心中的警惕。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她挫败和……恐慌。
柳絮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良久,顾言欢才找回声音,却干涩:“安心待着。”
说完,她不再看季微语,转身拂袖而去。
大皇子府,书房。天色阴沉,光线从格窗透入,将顾成在地上的影子拉长扭曲。
顾成铁青着脸,背手在书案前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毯被他踩得几乎磨出火星。一名侍卫统领单膝跪地,头垂得几乎碰到地面,声音发颤:“殿……殿下……派去赌坊的人……回报,张迁……死了。脖子……被人划了一刀,血流了一地……赌坊的人说,他……他今日手气好,赢了不少钱,不……不像是会自寻短见……”
“砰!”顾成转身,一脚踹在梨花木矮几上,茶具落地粉碎,瓷片四溅。他血气冲头,腮帮肌肉抽动。
“杀人灭口……好!好得很!萧家……萧煜!”他喉咙里像堵了火,声音嘶哑。
“殿下……息怒……”一位谋士躬身上前,声音压低,“张迁已死,线索……怕是断了。眼下……萧煜与杜婉婷之事已传遍京城……”
顾成停步,他转向跪地的侍卫统领,“点齐府中护卫!备最好的快马!本皇子要亲——自——去萧府,问问萧远那个老东西,是如何教出这等……狗东西!”
萧府,正堂。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惨淡天光从高窗透入,照着空气中浮尘。堂外充满了,甲胄摩擦声、兵器碰撞声,还有马蹄声和呵斥声。
萧远端坐堂上太师椅,身着暗青色常服,背脊挺直,放在膝上的手青筋微露。面前茶几上,一杯清茶早已凉透,水汽凝结杯壁滑落。
“爹!爹!救我啊!”萧煜被两个家丁按在冰凉地面,发髻散乱,衣衫蹭破,涕泪横流,没了往日风度。他拼命挣扎,试图去够萧远的衣角,
“假的……爹!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顾言欢……爹!您信我啊!”
萧远抬眼,语气平静:“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
他起身,踱到萧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皇子亲率卫队驾临,已在府外。你说,为父……该如何交代?”
萧煜浑身剧颤,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不……不!爹!虎毒尚不食子!您……您难道要……要将孩儿……交给大皇子?”
萧远发出一声短促残酷的嗤笑,在寂静厅堂中格外刺耳。
“食子?若非你是我萧远……唯一的血脉,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我培养你,是望你将来能成为萧家顶梁柱,辅佐为父……成就大业!而不是让你为了一个……女人,毁掉一切!”
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他不再看萧煜扭曲的脸。
“与其让你活着,成为萧家污点,提醒为父这份耻辱,倒不如……让你死得有些价值。”
他不再看萧煜,一甩袖,背过身去“来人!”
“老……老爷!”
“将这个逆子,给我绑了!堵上他的嘴!亲自……送到府门外,交由大皇子处置!”
“不!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儿子!萧远!你这个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唔唔!唔唔唔!”萧煜的咒骂声很快被粗布塞入口中。
萧远始终背对府门,一动不动。许久,他才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枝叶枯黄的老槐。他伸手,抚摸冰冷的窗棂,指尖微颤。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疲惫地闭上眼。
牺牲一个儿子,保全家族……这笔账,从家族利益看,似乎……划算。只是心中,为何会空荡荡地疼,还带着……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名为“悔”的苦涩?
皇宫,太玄殿。
女帝武英身着明黄色丝质常服,领口袖口绣着金线云纹,对着一局未完的棋局凝神。
身旁,心腹暗卫用平稳语调,低声汇报京中之事。
许久,女帝才将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打破沉寂。白子落下,截断黑子大龙,局势逆转。
“有意思……”她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某个看不见的对手低语,“这盘棋,倒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