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偏殿。
一踏入殿内,浓烈至刺鼻的药气便扑面而来,宫人们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扰了榻上之人。
顾言欢静静躺着,若非胸口细微的起伏,几乎无法确定是否活命。
季微语立在数步开外,目光沉静地落在顾言欢失了血色的唇上。
恨意,本该是此刻唯一的情绪,如今望着这身躯,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她该庆幸吗?仇人濒死。
“陛下,二殿下所中之毒‘断魂饮’,毒性猛烈。臣已用金针封其心脉,暂缓毒势,然若要拔除病根,非集齐‘凤凰胆’与‘麒麟竭’这两味神物不可。”
“凤凰胆,传闻乃凤凰涅盘时,心血凝结而成,可燃尽七情,重塑魂魄;麒麟竭,则是麒麟泣血所化,至纯至阳,能固本培元。此二物,一在极北雪域万丈冰渊之下,一隐于南海活火山之心。千百年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欲得之,难于登天。”
苏樱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
季微语心头微沉。凤凰胆,麒麟竭……果然非同凡响。
御座之上,武英女帝端坐,凤眸深邃,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龙椅扶手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紫檀木雕龙纹。
半晌,她才将目光从顾言欢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苏樱身上,“不论何种代价,不论藏于何处。十日之内,朕要知道这两味药引的下落;一月之内,朕要言欢醒过来。”
“陛下……”苏樱面露难色。
女帝却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此事,朕自有区处。尔等退下,苏樱留下,随时看顾殿下。”
“哐当——”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狠狠拂落在地,墨汁泼洒,污了绣着祥云暗纹的昂贵地毯。
顾成猛地转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劲风,案几上的笔架险些倾倒。
杜婉婷一袭湖蓝色宫装,款步上前,俯身欲拾那方破碎的砚台,却被顾成一把挥开。
“殿下息怒,为这点子腌臜事气坏了身子,岂不更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顾成喘着粗气,烦躁地扯开领口,在室内来回踱步。
杜婉婷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方温热的帕子,上前几步,伸出素手,想要替他拭去额角的薄汗。
“殿下,妾身听闻,宫外已然传遍,太医院那边透出话来,说那解药,非得是天生地养的奇珍异宝不可。只是……这风口浪尖上,任何捕风捉影之事,都容易攀扯到殿下身上。殿下,还需早作绸缪才是。”
“哼,一群蠢物!本殿下岂会坐以待毙?”顾成转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心腹内侍,
“即刻遣人往西山,所有痕迹,务必清理干净,做得神鬼不觉!若有活口,杀无赦!”
“宫里的眼线都给本殿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凤仪殿、太医院,但凡顾言欢那贱婢
有些风吹草动,母皇有何决策,本殿下都要在第一时间知晓!”
“顾言欢,你最好永远别醒过来。否则,本殿下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婉婷垂下臻首,拿起案几上的一柄白玉嵌珠的团扇,不紧不慢地轻摇着。她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这火,还不够旺,得再添些好柴才是。
幽暗的密室中,烛火如豆,明明灭灭,映照着萧煜苍白而俊美的侧脸,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端坐于椅子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轻拈着一方素白的丝帕。他将丝帕凑至鼻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那早已消散的、独属于季微语的清冷气息,尽数吸入肺腑。
“阿语……你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囚笼……莫怕,我很快……很快就会将你从那污浊之地带出来,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身前的紫檀木长案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古籍残页,上面用朱砂圈点着一些晦涩的文字,隐约可见“凤凰胆”、“麒麟竭”等字样。
当侍从将宫里的消息一一禀报完毕后,萧煜脸上的显现出病态的兴奋与阴鸷。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看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将银针的尖端刺入自己的左手指尖。将那滴血抹在丝帕一角那朵含苞的寒梅花蕊之上。
“阿语,你看,我们的血,终究是要融为一体的。”
“凤凰胆……麒麟竭……顾言欢,你的命,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值钱些。不过,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羽林卫左都指挥使陆铮,与大理寺卿孙庆,奉旨同查二皇女遇刺一案。二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公事公办,暗地里却各行其是,彼此提防,都想抢得头功。
与此同时,“凤凰胆”与“麒麟竭”这两味神药的名字,也迅速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府邸。
季微语回到女帝特赐的清宁殿偏殿,柳絮一见她回来,慌忙迎了上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宫里头现在人心惶惶的,都在传,说二殿下她……她怕是....!”柳絮扶着季微语坐下。
季微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她端起侍女奉上的清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所有的人和事,在她脑中飞速地盘旋、交织、碰撞。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眼前出现了一条险峻异常,却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一个活着的、对自己态度似乎有所转变的顾言欢,或许……真的是她撬动这盘死局的唯一希望。
更重要的是,“凤凰胆”与“麒麟竭”。若能取得此等神物,不仅能保住顾言欢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更能立下不世之功。
届时,她在女帝面前,便有了举足轻重的说话份量,也更容易接近权力的核心,去触碰那些被尘封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对柳絮沉声道:“备轿,去往凤仪殿。”
凤仪殿。
女帝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并未让她在殿外久候。
“臣女季微语,参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安。”季微语敛衽及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清冷。
女帝端坐御座之上,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扫过,淡淡道:“平身。季氏,你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季微语缓缓直起身子,毫不避讳地迎上女帝那双凤眸,“启禀陛下。臣女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前往极北苦寒之地的万丈冰渊,为二殿下寻回神药‘凤凰胆’!”
此言一出,偌大的殿内,除了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霎时间落针可闻。侍立在侧的宫人们无不瞠目结舌,惊骇万分地看向季微语。
女帝凤眸骤然一眯,那锐利的视线,似要将季微语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颤的威仪: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