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在紫宸殿外停稳。殿门外,几只宫鸦被惊起,“嘎嘎”几声,掠过暗沉的夜空,消失在重重殿宇之后。
“殿下,请。”李福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依旧是那般谦恭。
顾言欢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缓步而下。
太玄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威压。梁柱高耸,龙涎香与檀香交织的气息,似一张无形的巨网。
武英女帝端坐御座,一身明黄常服,仅以一支简单的金簪束发。
她正垂眸看着手中一卷奏折,殿内只闻她翻动纸张的轻微沙沙声。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顾言欢身上,细细打量。
“儿臣顾言欢,参见母皇。”顾言欢敛衽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女帝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数息,方才开口,语气平淡:“欢儿,平身吧。”
她放下奏折,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上轻轻一点,“朕听闻,你近来似乎对金鸾阁之事,颇为上心?”
顾言欢心头一凛,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回母皇,金鸾阁走水,商霜身死其中,确有蹊跷。儿臣忧心京中或有宵小借机生事,故而略作关注。若因此扰了母皇清净,是儿臣之过。”
“哦?宵小生事?”女帝似笑非笑,“金鸾阁不过一风月之所,其主事商霜,亦非朝廷命官。一场意外走水,能掀起什么风浪?此事刑部已有定论,乃意外失火,不幸罹难。你身领军务,当以国事为重,莫要为这些市井琐事分心。”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意外失火?顾言欢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商霜的死绝非意外,母皇这般轻描淡写,分明是在强行压下此事,是在保谁?陆铮?还是陆铮背后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问与不甘尽数压下:“母皇教诲的是,儿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女帝的目光这才柔和了些许,“你自北境归来,屡建奇功,朕心甚慰。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母皇厚望。”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军政之事,女帝便略带倦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走出太玄殿,殿外的风似乎更冷了。
脚步一转,顾言欢折向宫城深处的忠烈王府。
忠烈王府门前的侍卫见了顾言欢,连忙躬身行礼。
不多时,一个身着月白素服的女子快步而出。正是三皇子顾言宁的遗孀,林清歌。
她面容清丽,只是眉宇间却带有愁绪,敛衽福身,声音轻柔。
“臣妾林氏,参见二皇女殿下。”
“林王妃,深夜叨扰,不必多礼。”
顾言欢伸手虚扶了一下,林清歌顺势起身,侧身引路。
顾言欢的裙裾拂过略显陈旧的万字纹织金地毯,目光扫过堂内。
陈设确如其人,素净中透着几分清寂。
角落一张矮几上,散落着几件小巧的木制玩具,一只半歪的木马,旁边还有几块不成形的小木块。
“姑姑!”一个藕荷色的小身影,从内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颈间的星形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在晃荡。
是顾星辰,径直扑向顾言欢,小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腿,仰起圆润的小脸,一双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顾言欢只觉得心口某个角落微微一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带着淡淡的奶香和安神药草混合的气息。
“星辰,怎的还未歇息?”顾言欢柔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小女孩颈间的星形玉佩。
林清歌见状,眼中极淡的暖意,她上前一步,略带歉然道:“星辰顽劣,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顾言欢抱着孩子椅上坐下,“王妃,我今夜冒昧前来,实有一事,想向你请教一二。”
林清歌屏退了左右侍女,内堂的门轻轻合上。
她这才在顾言欢下首坐定,微微欠身:“殿下有话请讲,此间再无旁人。妾身但凡知晓,定不敢隐瞒。”
顾言欢沉默了片刻,方从袖中取出一枚色泽暗沉的木牌,缓缓推至林清歌面前。
“王妃,此物……你可曾见过?我无意中得来,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它……与三皇弟,是否有所牵连?”
林清歌的目光随着顾言欢的动作,落在那枚木牌上。初时,她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但下一瞬,当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沉香与冷冽雪松的独特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鼻息——那是他惯用的熏香,也是他当年在北境受伤时,伤药中常有的气味——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伸出的手,在离木牌尚有寸许的地方猛地顿住,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终于,林清歌猛地抬眼,眼中已迅速漫上水光:“此物……此物怎会在殿下手中?!这……这是言宁从不离身的令牌
顾言欢心下一沉,面上仍旧平静:“林王妃且仔细辨认,此事非同小可。”
“绝不会错!”
林清歌拿起令牌,紧紧攥住,“此沉香木乃当年母皇所赐,云纹是他亲绘,寻京中巧匠雕琢。自我归宁府,便知此物他日夜佩戴,从不离身!北境出征前夜,他还曾……”
林清歌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微晃。
就在这时,一直乖乖坐在顾言欢怀里的顾星辰,突然伸出小手,小小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抓向那枚令牌,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爹爹……爹爹的……云云……”
她的小手还比划着,像是在描摹令牌上的纹路,与方才顾言欢瞥见的那些木块上的刻痕有几分相似。
稚子纯真的话语,让林清歌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身体摇摇欲坠。
顾言欢连忙扶住她,心中疑云更盛。
顾言欢稳住心神,“三皇弟之死,恐怕另有隐情。你可还记得,三皇弟去北境前,关于这令牌,他还说了什么?或者,他可曾将此物托付给什么人?”
林清歌紧紧抓着顾言欢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言宁去北境前一夜,曾将此令牌交给我,说……说若是他回不来,便让我将此物交给一个他绝对信任之人,那人……那人会替他完成未了之事……”
“那人是谁?!”顾言欢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心跳如鼓。
林清歌嘴唇翕动,她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