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殿,幽暗。青铜莲花灯吐着冷冽药香,光影幢幢。
武英女帝负手立于《江山社稷图》前,背影沉凝。福安碎步近前,双手呈上一卷麻绳捆扎的公文,混于奏折之间。
女帝微侧身接过,指尖在那粗糙麻绳上停顿一瞬,未立刻拆解。
她踱回御案后,解开绳索,展开。纸质粗劣,字迹歪扭,模仿市井手笔。至关键处,笔力透背:“……户部柳文山……京郊粮仓亏空……勾连之网,上达……”文字于此中断,纸张被撕去一角,边缘毛糙。撕口旁,一点朱砂印记,形似“竹”字,极细微。
女帝目光在那印记上定住,眼帘微阖,复又睁开。她拿起镇纸,不轻不重,正好压住那残缺处。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茶已凉。
她放下茶杯。
“福安。”
老宦官躬身:“陛下。”
“传旨。”女帝手指向前微点,“即刻起,禁军接管京畿各仓。户部账目,封存。召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入宫。”
福安瞳孔一缩,头垂得更低:“遵旨!”疾步退出。
女帝指尖拂过镇纸,目光投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久久未动。
翌日,武英殿偏殿。
天未亮,殿外风声如鬼哭。殿内牛油巨烛光线昏暗,映得人脸明暗不定。官员们垂首肃立,身形僵硬,无人交谈。
女帝立于殿中,未坐主位。一身窄袖骑射服,腰悬佩剑。她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逐一扫过阶下众人僵直的脊背。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金石掷地,“昨夜,朕收到一份‘礼物’。”
她停顿片刻,目光落向仓储官员:“京郊粮仓,近来可有异动?”
那官员身子一震,出列,声音发干:“回陛下,各仓无事。”
“哦?”女帝挑眉,似笑非笑,“那亏空的流言,从何而来?”
“陛下!谣言!”官员慌忙摆手。
“查了便知。”女帝截断他,目光转向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语气陡然转厉,“即刻起,你二人牵头,禁军配合,彻查京畿官仓!一粒米,一两银,查不清,提头来见!阻挠者,斩!”
殿内数人脸色瞬间煞白,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顾成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母皇,仓储事关重大,如此……”
“如此如何?”女帝目光直刺顾成,“国库生蛀虫,朕不该挖?还是成儿你,觉得不该查?”
顾成喉头滚动,被那目光逼视得垂下头,急忙躬身:“儿臣不敢!只是……”
“动摇国本的,是蛀虫,非朕。”女帝语气冰冷,目光转向角落里几乎缩成一团的萧远,“太傅,以为如何?”
萧远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深处似有光芒一闪而逝。他颤巍巍拱手,声音嘶哑:“陛下…雷霆之威,社稷之福…老臣无异议。只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柳尚书…骤然查账封仓…是否…先召其问话?”
女帝嘴角勾起冷弧:“不必。柳文山昨夜‘突发恶疾’,朕已派御医看顾,需静养。”
殿内死寂。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女帝。
女帝不再理会,一挥手,袖风微动:“去办!朕等回报。”
众人如蒙大赦,噤声躬身,匆匆退出。顾成落在最后,脚步迟疑,回头望向女帝挺直的背影,嘴唇微动,终未出声。萧远低头挪步,宽袖下的手指,悄然蜷紧。
殿内只剩女帝一人,片刻后,她扬声道:“传顾言欢。”
顾言欢步入,一身玄色劲装,步伐沉稳。她目光快速扫过空旷的偏殿,在女帝身上一定,屈膝行礼:“儿臣参见母皇。”
“起。”女帝转身,直接将那张撕去一角的粗糙信纸递出,“看。”
顾言欢接过,目光掠过字迹,在那撕口与朱砂印记处定格。
“柳文山,朕已拿下。但这,只是开始。背后是谁?下一步为何?”
女帝走近一步,与她目光平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此事,不用大理寺,不用刑部。用你的法子,去查。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得用快刀。”
“儿臣明白。”顾言欢将信纸仔细折好,贴身收起,抬眸迎上女帝的视线,“三日,必有线索。”
“好。”女帝看着她眼中的锐利,伸手极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却依旧冷硬,“行事可便宜。但,手要干净,心……”她顿住,收回手,“别丢了。”
顾言欢肩头微微一紧,垂眸:“儿臣谨记。”
“去吧。”女帝转身,重新望向墙上地图,目光深远。
顾言欢再行一礼,转身,步伐加快,消失在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