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哑音与适配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用新换的手指笨拙地捏起一块饼干。指尖的神经接驳得很成功，已经能做出这么精细的动作了，可他的眼神还是空落落的，像蒙着一层薄纱。
“当时你肯定很疼吧。”我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被咬破大动脉的时候，是不是像有团火在脖子里烧？”
他捏着饼干的手顿了顿，灰绿色的眼睛看向我，里面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像是被刺痛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却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他的脖颈很干净，新换的皮肤细腻光滑，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致命伤的痕迹。可我知道，那道伤痕刻在他的灵魂里，连死亡和新生都磨不掉。
“怎么了？不会说话了吗？”我指尖划过他的喉结，那里皮肤下的组织是新移植的，“对，我想起来了，上次换喉咙的时候，神经没接好，伤到嗓子了。”
是我的失误。为了让他能尽快“发声”，我急着接驳了声带神经，却忽略了魔法残留对麻瓜组织的排斥反应。现在他能发出简单的气音，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看着我，忽然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我的手心，像在安慰我。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软——他总是这样，哪怕自己承受着痛苦，也不忘顾及我的情绪。
“不怪你。”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是我太急了。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换个更好的喉咙，保证能让你说出话来。”
他摇了摇头，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平稳有力，是属于他自己的那颗心脏。他想告诉我的，大概是这个吧——比起说话，能活着就好。
“我知道。”我笑了，“能这样看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这才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睛里漾着浅浅的光。我忽然发现，这副新的身体真的很适合他。比他原来的身体更挺拔些，皮肤白皙，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连睫毛都比以前长了些。
“这副身体真不错，”我忍不住夸赞，指尖拂过他的脸颊，“你用着也挺好的，对吧？”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他整张脸。
我愣住了。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露出这样清晰的笑容。不是无意识的表情，是带着温度的，是专门为我笑的。
“你看，”我指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发颤，“你会笑啊。”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又笑了笑，这次更深了些。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像是在模仿我的样子。
实验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培养舱运行的低鸣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我们身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他不会说话，我也不再追问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像在享受这偷来的、平静的时光。
或许他永远都学不会说话了。
或许他永远都记不起完整的过去。
或许他永远都带着这副借来的躯壳，带着一身的缝合线。
可那又怎样呢？
他会笑了。
他会用动作表达情绪了。
他会在我自责时，用额头蹭我的手心安慰我了。
这些就够了。
我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没关系，”我轻声说，“就算你永远说不出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眨了眨眼，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喉咙不能说话又如何？身体是借来的又如何？
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语言来证明什么。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次心跳，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