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替换与旧习
培养舱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正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神经波形图,指尖还残留着缝合线的触感。
“好了。”我低声说,声音因为连续三天没合眼而嘶哑。
舱内的液体缓缓下降,露出他重新拼接好的身体。和梦里不同,这次我只替换了三个关键器官——受损的肝脏、硬化的肾脏,还有那根在死亡时断裂的脊椎神经。梦境像份精准的图纸,清晰地告诉我哪些部分必须更换,哪些必须保留,才能让他既“活”过来,又不至于失去原本的轮廓。
他的黑袍被我换成了干净的白色实验服,更方便观察术后反应。脸色依旧苍白,但唇上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胸口的起伏虽然微弱,却稳定得让我心安。
当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灰绿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了一下,焦距慢慢落在我脸上。没有梦里的迷茫,也没有第一次“醒来”时的混沌,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西弗?”我试探着靠近,手还没碰到培养舱的玻璃,就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腕。
力道比上次更狠,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我刚想开口,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知何时挣脱了舱内的束缚,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扑过来,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在我的颈动脉附近。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本能地想推开他,可手腕被他死死攥着,动弹不得。
“别咬……疼……”我疼得浑身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次他咬得太狠了,明显是冲着要害来的,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实验服的领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松开了些力道,却没完全松口,只是用牙齿轻轻磨蹭着伤口,像在确认什么。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洒在颈窝,带着培养舱液体的腥甜气。
“是我啊……”我哽咽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皓月……我是皓月啊。”
他的动作顿了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终于彻底松开了口。我瘫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脖子大口喘气,看着他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指,灰绿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是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看你,”我喘着气,试图挤出一个笑,“还是改不了咬人这毛病。”
他没说话,只是突然蹲下来,笨拙地伸出手,指尖悬在我流血的伤口上方,却不敢碰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知道疼了?”我抓住他的手,按在伤口边缘,让他感受那温热的触感,“下次不许咬脖子了,会死人的。”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忽然用掌心捂住我的伤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梦里的场景。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藏在骨髓里,哪怕换了器官,哪怕经历过死亡,也不会消失。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忽然问出声。魔法界的记载含糊其辞,只说他死于战争,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那颗被我保留的心脏上,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像是被某种咒语从内部震伤的。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像是被什么可怕的记忆刺痛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不说也没关系。”我连忙扶住他,“不想就不想了。”
看来死亡的记忆对他来说,依旧是道无法触碰的伤疤。
我把他扶到椅子上,去拿急救箱处理自己的伤口。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当我用绷带缠住脖子时,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绷带的结,动作轻柔得像怕弄疼我。
“还知道心疼人。”我笑了,摸了摸他的头,“算你有点良心。”
他的耳朵微微泛红,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眼神飘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偷偷瞟我。
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我看着他这副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个梦或许不是虚无的幻觉。
它是预兆,是指引,是让我在无数次失败后,依然能找到方向的灯塔。
“以后不许再咬我了,听见没?”我弹了弹他的额头,“再咬,就不给你换好零件了。”
他眨了眨眼,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颈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疼,却让我觉得无比真实。
真好。
他真的“活”过来了。
不管他还记得多少,不管他身上有多少别人的零件,只要他还能看着我,还能因为咬了我而慌乱,就够了。
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他想起一切。
慢慢来。
我们都有大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