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担任扬州总管,入朝觐见后,准备返回扬州,进宫向独孤皇后辞行。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皇后也忍不住落泪。杨广说:“儿臣生性愚笨,一直守着兄弟间的情谊,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东宫太子对我如此厌恶,还一直憋着怒气,想要加害于我。我常常担心会像曾参母亲那样,听了多次谣言就信以为真,害怕在饮食里被下毒。因此忧心忡忡,生怕遭遇危险。”皇后生气地说:“睍地伐(杨勇的小名)越来越让人受不了,我给他娶了元家的女儿,他却一点都没有夫妻间应有的礼节。只宠爱阿云(云昭训),还生了这么多不成器的孩子。之前太子妃被毒死,我也没能彻底追查,他怎么又对你起这种坏心思!我还在世他就这样,等我死了,还不得把你当鱼肉一样欺负啊!每次想到东宫竟然没有嫡子,等皇帝百年之后,让你们兄弟在阿云儿子面前下拜问安,这该多痛苦啊!”杨广又拜了拜,哭得哽咽不止,皇后也悲伤得难以自抑。从这之后,皇后就下定决心要废掉杨勇,改立杨广为太子。
杨广和安州总管宇文述向来关系不错,他想让宇文述离自己更近点,就上奏请求让宇文述做寿州刺史。杨广尤其亲近信任总管司马张衡,张衡为杨广谋划争夺太子之位的策略。杨广向宇文述请教办法,宇文述说:“皇太子失去皇上和皇后的宠爱已经很久了,也没听说他在天下有什么好品德。大王您以仁爱孝顺着称,才能更是举世无双,多次统领军队,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和皇后都特别宠爱您,天下人也都看好您。不过,废立太子可是国家大事,夹在人家父子骨肉之间,确实不太好谋划。然而,能改变皇上心意的,只有杨素,而杨素凡事都和他弟弟杨约商量后再做。我和杨约很熟,请让我回京城,和杨约见个面,一起想办法。”杨广听了特别高兴,给了宇文述很多金银财宝,资助他入关。
杨约当时是大理少卿,杨素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先和杨约商量好了再行动。宇文述邀请杨约,摆了一堆精美的器物玩物,和他畅饮,还一起赌博。宇文述每次都假装输,把杨广给的金银财宝都输给了杨约。杨约得了这么多好处,就有点不好意思,向宇文述表示感谢。宇文述趁机说:“这些都是晋王给的,让我陪您开心开心。”杨约很惊讶,问:“为什么呀?”宇文述就把杨广的意思传达给他,劝说道:“坚守正道,这固然是臣子该做的;但在特殊情况下,违反常规却符合大义,也是明智之人的良策。从古至今,贤能的人都会根据时势变化来避免灾祸。你们兄弟,功名显赫,掌权也有好些年了,朝廷里被你们家得罪的人,那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太子因为自己的想法不能实现,对掌权的人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您虽然和皇上关系好,但想害您的人也不少啊!要是皇上哪天驾崩了,您又靠什么来庇护自己呢?现在皇太子已经失去皇后的宠爱,皇上也一直有废黜他的想法,这您是知道的。如今要是能提议立晋王为太子,就看您兄长一句话了。要是真能抓住这个机会立下大功,晋王肯定会永远铭记在心,这样您也就摆脱了像垒起来的鸡蛋那样危险的处境,转而获得像泰山一样安稳的地位。”杨约觉得有道理,就把这事告诉了杨素。杨素听了,特别高兴,拍手说:“我的智谋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多亏你提醒我。”杨约知道计策可行,又对杨素说:“现在皇后说的话,皇上没有不听的,应该抓住机会早点和晋王结交,这样就能长久保住荣华富贵,还能传给子孙后代。兄长要是再迟疑,一旦局势有变,太子掌权,恐怕大祸马上就会临头!”杨素听从了他的建议。
过了几天,杨素进宫陪皇帝吃饭,稍微提了一下“晋王孝顺友爱、恭敬节俭,和皇上很像”,想用这话来试探皇后的心意。皇后哭着说:“您说得太对了!我这儿子特别孝顺,每次听说皇上和我派使者去,他一定会到边境迎接;说到和我们分别,没有一次不落泪的。他的王妃也特别招人喜欢,我派婢女去,王妃常常和她们同吃同睡。哪像睍地伐,和阿云整天对坐着吃喝玩乐,亲近小人,还猜忌疏远自己的兄弟!我之所以越来越心疼阿{麻女}(杨广的小名),就是常常担心他被暗害。”杨素知道皇后的意思后,就使劲说太子不成器。皇后于是给了杨素一些金子,让他劝皇上废立太子。
杨勇也听说了他们的阴谋,又担忧又害怕,却想不出办法,就让新丰人王辅贤搞了些诅咒的法术;还在后花园建了个“庶人村”,房屋简陋,杨勇时不时在里面休息,穿着布衣,用草垫子当褥子,希望能以此抵挡灾祸。皇上知道杨勇心里不安,在仁寿宫的时候,就派杨素去看看杨勇在做什么。杨素到了东宫,故意在外面休息不进去,杨勇整理好衣带等着他,杨素却故意拖延,想激怒杨勇。杨勇果然很生气,在言语和脸色上都表现了出来。杨素回去后报告说:“杨勇心怀不满,恐怕会有其他变故,希望皇上严加防范!”皇上听了杨素的诋毁,对杨勇更加怀疑。皇后又派人监视东宫,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奏,还添油加醋地编造罪名。
皇上从此就疏远猜忌杨勇,还在玄武门到至德门之间安排了很多探子,监视杨勇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而且,东宫的宿卫人员,侍官以上的,名册都归到各个卫府,身强体壮的都被调走了。左卫率苏孝慈被调出京城去做淅州刺史,杨勇心里更不高兴了。太史令袁充对皇上说:“我观察天文,皇太子应该被废掉。”皇上说:“天象早就显示出来了,只是大臣们不敢说罢了。”袁充是袁君正的儿子。
晋王杨广又让督王府军事姑臧人段达偷偷贿赂东宫的宠臣姬威,让他窥探太子的动静,秘密报告给杨素。于是,宫里宫外都在传太子的坏话,每天都能听到说太子有过失。段达还威胁姬威说:“东宫的过失,皇上都知道了。已经接到秘密诏书,肯定要废立太子;你要是能告发,就能大富大贵!”姬威答应了,马上上书告发太子。
秋天九月壬子日,皇上从仁寿宫回到京城。第二天,皇上到大兴殿,对大臣们说:“我刚回京城,本应该开开心心的,可不知道为啥,心里反而烦闷忧愁!”吏部尚书牛弘回答说:“是我们这些臣子不称职,才让皇上操心劳累了。”皇上已经多次听到诋毁太子的话,怀疑大臣们都知道这些事,所以故意在众人面前发问,希望能听到太子的过错。牛弘的回答没说到皇上心坎上,皇上脸色一变,对东宫的官员们说:“仁寿宫离这儿也不远,可我每次回京城,都要严密部署护卫,就像进入敌国一样。我因为拉肚子,睡觉都不敢脱衣服。昨晚想去上厕所,本来在后面的房间,又担心有紧急情况,就搬到前殿来,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人想搞垮我的国家吗!”于是把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几个人抓起来,交给有关部门审讯;又让杨素把东宫的事向身边的大臣们讲一讲。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隋初太子杨勇被废、晋王杨广(即后来的隋炀帝)夺嫡的关键过程,字里行间尽显宫廷权力斗争的诡谲与人性的复杂,放在今天看,仍有不少值得玩味的角度:
“人设”的胜利:杨广的“表演型政治”
杨广的夺嫡之路,本质是一场精准的“人设营销”。他抓住了父母的核心诉求——隋文帝崇尚节俭、独孤皇后重视“夫妻纲常”(尤其厌恶男子宠妾灭妻),于是刻意塑造“孝悌恭俭”的形象:见父母使者必远迎哭泣,与王妃萧氏“恩爱专一”,甚至住屋陈设都刻意简陋。
反观太子杨勇,却成了“反面教材”:因宠信小妾阿云冷落正妻元氏(元氏死后更被皇后猜忌),生活铺张(曾用金玉装饰铠甲),甚至对父母流露不满。二者对比,让本就对杨勇有意见的独孤皇后彻底倒向杨广。
这背后藏着权力场的潜规则:在缺乏明确“政绩考核”的储位竞争中,“符合上位者期待的形象”往往比真实能力更重要。杨广的聪明在于,他精准拿捏了权力核心(帝后)的偏好,将自己打造成“理想继承人”的模板。
“枕边风”与“权臣联盟”:权力博弈的关键推手
独孤皇后在这场废立中扮演了决定性角色。她不仅因“夫妻伦理”厌恶杨勇,更直接向隋文帝灌输对杨勇的猜忌(“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甚至主动联合杨素推动废立。这种“后妃干政”并非单纯的“情绪化”,而是源于她对隋朝权力格局的判断——她担心杨勇继位后,自己的家族(独孤氏)和支持的势力会被清算。
而杨广的高明之处,在于构建了“跨阶层联盟”:先通过宇文述拉拢杨素之弟杨约(用金钱铺路,点破杨素兄弟的潜在危机——“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众,太子若立,祸至无日”),再借杨约说服杨素(隋朝“第一权臣”)。杨素的加入,让夺嫡从“后宫偏向”升级为“朝堂共识”——他利用隋文帝的多疑,故意激怒杨勇后反告其“怨望有他变”,又联合太史令袁充以“天象示警”造势,彻底摧毁了杨勇的舆论基础。
这揭示了古代皇权斗争的规律:单打独斗难成大事,能否撬动关键人物(尤其是掌握话语权的权臣和贴近权力核心的外戚\/后妃),往往决定成败。
杨勇的“作死”与权力场的残酷:弱者的生存困境
杨勇的失败,除了对手的算计,更源于自身的“政治幼稚”。他在察觉危机后,应对手段堪称灾难:用“厌胜之术”(巫术诅咒)试图挽回局面,反而坐实“心术不正”;在东宫仿造“庶人村”装穷,却因动机太明显被视为“作秀”;面对杨素的挑衅(故意迟到激怒他),竟直接流露不满,授人以柄。
更致命的是,他未能构建自己的支持网络。隋文帝逐渐剥夺东宫宿卫权力、将其心腹苏孝慈调离时,杨勇除了“不悦”竟毫无反击之力。这印证了权力场的残酷法则:没有筹码的“委屈”毫无意义,缺乏手段的“清白”难以自保。当杨勇的“过失”被姬威(东宫幸臣,被段达收买)一一举报时,他的垮台已成定局。
历史的镜鉴:权力如何扭曲人性与制度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地方,在于展现了权力对人性的异化:杨广可以为夺嫡伪装多年,杨素为保家族富贵不惜构陷太子,独孤皇后因个人偏好干预国本,隋文帝则在猜忌中一步步摧毁自己立的储君。
更值得深思的是制度漏洞:隋朝虽有“立嫡以长”的传统,但储君地位缺乏明确的制度保障,最终沦为帝后偏好与权臣博弈的牺牲品。这种“人治”下的储位之争,往往伴随剧烈的政治动荡——杨勇被废后圈禁,杨广继位后虽有开运河、征高丽等大动作,却因急政和猜忌导致天下大乱,隋朝二世而亡,某种程度上也是这场夺嫡埋下的隐患。
说到底,这段历史不过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权力逻辑:在规则缺失的游戏中,能精准利用人性弱点、编织利益网络者,往往能笑到最后——哪怕代价是王朝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