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烛台的光晕在水晶杯壁流转,将宴会厅的穹顶映照得如同打翻的星河。沈氏集团主办的年度红酒品鉴会正值高潮,穿燕尾服的侍应生托着银盘穿梭在衣香鬓影间,空气中浮动着黑醋栗与橡木桶的馥郁气息,混着高级古龙水与晚香玉的味道,织成一张精致而紧绷的网。
沈逸辰站在主宾席前,指间轻捏着一支勃艮第杯,酒液在杯壁挂出细密的弧线。他今天穿了件炭灰色丝绒西装,领口的深红色领结与杯中红酒遥相呼应,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介绍着面前陈列的限量款年份酒。
“……1996年的拉塔希,大家或许不陌生,但这一瓶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来自佩里埃酒庄。”他抬手示意侍应生揭开酒标旁的银质铭牌,露出一行烫金小字:“沈氏收购于2008年”。
宴会厅里响起低低的惊叹。2008年,正是沈氏集团因海外项目巨额亏损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年份,当时的财经新闻铺天盖地都是“沈氏大厦将倾”的预测,谁也没想到,沈老爷子竟在那样的绝境里,不动声色地买下了法国波尔多的佩里埃酒庄。
“那年我刚满二十,”沈逸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怀旧,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人群边缘的林悦身上,“看着父亲把抵押别墅的钱转去法国,董事会骂他疯了,说他拿救命钱买葡萄园。可现在你们看——”他轻晃酒杯,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佩里埃酒庄的年产量不足三千瓶,每一瓶都是沈氏从低谷里爬起来的见证。”
掌声适时响起,不少商界前辈点头称赞,语气里满是“虎父无犬子”的感慨。沈逸辰的助理适时递上开瓶器,他亲自为前排几位宾客斟酒,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掌控全局的从容。
林悦端着酒杯站在雕花立柱旁,酒液只浅浅没过杯底。她今天穿了件墨色丝绒长裙,领口镶嵌的碎钻像夜空中的寒星,与沈逸辰的西装形成暗哑的呼应。听到“低谷”二字时,她纤长的手指在杯柄上轻轻一顿,随即抬眼看向沈逸辰,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沈总的故事很动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宴会厅的喧嚣,像一块冰投入滚沸的水中,让周遭的议论声骤然停顿,“只是我一直觉得,低谷时的收购,往往藏着最多的算计。”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投出的银针,瞬间刺破了沈逸辰精心营造的温情氛围。他握着开瓶器的手僵在半空,侧脸的线条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眼底的笑意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意。
宴会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宾客们面面相觑,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谁都听出了林悦话里的弦外之音。2008年的佩里埃酒庄,原主人是法国老牌贵族蒙塔涅家族,当年突然宣布破产,沈氏的收购价格低得离谱,当时就有人猜测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沈氏多年来一直以“危中寻机”的励志故事包装此事。
“林总似乎对沈氏的陈年旧事很感兴趣。”沈逸辰缓缓放下开瓶器,拿起餐巾擦了擦指尖,动作慢条斯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商场如战场,抓住时机本就是本事,难道林氏的发家史里,从来没有过审时度势的决策?”
林悦微微歪头,碎钻在颈间闪烁出冷光:“审时度势是本事,趁火打劫却另当别论。”她向前走了两步,裙摆扫过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我记得蒙塔涅老先生当年突发脑溢血,急需手术费,酒庄的股权转让协议是在IcU病房外签的,对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有几位知晓内情的老董事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避开沈逸辰的目光。沈逸辰的母亲当年是蒙塔涅家族的远房亲戚,正是靠着这层关系,沈氏才得以在众多竞购者中脱颖而出,用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拿下酒庄。
“林悦!”沈逸辰低声呵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从不说没根据的话。”林悦将酒杯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酒液的醇香在舌尖散开,眼神却锐利如刀,“那份协议里藏着的阴阳合同,还有被刻意隐瞒的葡萄园土壤检测报告——沈总不会忘了吧?蒙塔涅家族的葡萄园当年遭遇根瘤蚜虫灾,沈氏收购后用了三年时间才彻底清除,那些年对外宣称的‘风土独特’,不过是掩盖亏损的谎言。”
这番话如同惊雷落地,让整个宴会厅炸开了锅。沈氏多年来一直宣称佩里埃酒庄是“品质标杆”,每年靠着这个名号推出的联名款红酒能带来上亿营收,若是土壤问题曝光,无疑是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沈逸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死盯着林悦,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慌乱,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邮件,里面附着几张模糊的照片——IcU病房外的签字场景,还有一份被撕碎又粘起来的检测报告。当时他只当是商业对手的恶作剧,现在才明白,林悦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在今天这个场合,给他致命一击。
“看来林总为了今天的品鉴会,做了不少功课。”沈逸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手示意侍应生再开一瓶酒,“不过光凭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想抹黑沈氏的信誉,未免太天真了。”他拿起新开的红酒,往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杯,酒液的颜色比刚才那瓶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
“是不是捕风捉影,沈总心里最清楚。”林悦放下酒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听说蒙塔涅老先生的独子最近回国了,手里好像握着当年的原始合同,不知道他有没有兴去来中国,和沈总好好聊聊‘有故事的红酒’。”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沈逸辰的防线。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酒液晃出杯沿,滴落在丝绒西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蒙塔涅家的小儿子,当年被送往美国读书,这些年杳无音信,他以为早已被沈氏的糖衣炮弹安抚,没想到竟被林悦找到了。
“林悦,你到底想做什么?”沈逸辰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上一辈的旧事。”
“恩怨?”林悦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沈总忘了三年前,沈氏是怎么趁着林氏的资金链危机,恶意收购我们的澳洲锂矿项目吗?那份伪造的环评报告,还有被买通的项目负责人,手段可比收购酒庄时光明磊落多了。”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沈逸辰最不愿触碰的伤口。三年前的锂矿之争,是他亲手策划的商业狙击,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林悦早已查清了真相。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看出了端倪,开始有人悄悄离场。沈氏的几位董事围过来,低声劝沈逸辰先稳住局面,可他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林悦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
“看来今天的品鉴会,是没法继续了。”林悦理了理裙摆,转身准备离开,经过沈逸辰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瓶1996年的拉塔希,其实是你找人灌的假酒,对吗?真正的佩里埃酒庄酒,早在三年前就被蒙塔涅家的小儿子低价转卖了。你以为用假酒讲故事,就能掩盖当年的龌龊?”
沈逸辰猛地抬头,对上林悦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确实找不到1996年的真酒,为了今天的品鉴会,特意让人仿造了一批,连酒标都是请高手复刻的,没想到还是被林悦识破了。
“你……”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悦没再看他,径直穿过人群,墨色的裙摆消失在雕花木门后。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像倒计时的钟摆,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逸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杯浑浊的红酒,酒液散发出的酸腐气味钻入鼻腔,让他几欲作呕。周围的议论声、董事们焦急的劝说声、酒杯碰撞的碎裂声……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只有林悦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低谷时的收购,往往藏着最多的算计。”
他知道,这场红酒品鉴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林悦布下的这个陷阱,不仅要揭穿沈氏的陈年丑闻,更要将三年前的锂矿旧账一笔勾销。他看着墙上沈氏集团的标志,忽然觉得那鎏金的字体无比刺眼,仿佛随时都会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根基。
侍应生慌张地跑来报告,说有记者收到匿名邮件,已经在宴会厅外追问酒庄收购的细节。沈逸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他知道,接下来的仗,会比他想象的更艰难。而林悦那双冰冷的眼睛,将会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亮沈逸辰此刻阴霾密布的心底。他端起那杯假酒,一饮而尽,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痛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这场精心策划的品鉴会,最终变成了埋葬他骄傲的陷阱,而设局者,正是他曾经最轻视,如今却最忌惮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