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晒下斑驳的金斑,落在银灰色的赛道上。申城赛马场的看台上人声鼎沸,香槟杯碰撞的脆响混着马靴敲击木质台阶的笃声,织成一张奢靡而躁动的网。沈逸辰倚在贵宾包厢的雕花栏杆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落在赛道起点处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身上。
“‘夜影’的血统证书在欧洲能排进前三,”他侧过头,对身侧的林悦扬起唇角,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上个月刚拿下巴黎大奖赛的冠军,今天这场只是热身。”
林悦的目光掠过赛道,最终停在另一匹毛色枣红的母马身上。那匹马身形不算最矫健,鬃毛上还沾着几缕草屑,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鞍上的骑师是个面生的年轻女孩,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泛白。她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伯爵茶抿了一口,瓷杯边缘印上浅淡的唇印:“我选‘红绒’。”
沈逸辰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悦悦,赌气可不是你的风格。‘红绒’上次出赛还是半年前,连前八都没进过,你确定要押它?”
“不确定的事,我从不做。”林悦将茶杯放回托盘,发出轻响,“但比起被过度追捧的‘明星’,我更相信一匹愿意在泥地里挣扎的马。”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沈逸辰刻意营造的从容。他指尖的雪茄微微一顿,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这么说,你要跟我赌?”
“赌什么?”林悦抬眼,阳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清亮。
“赌林氏新能源那个光伏项目的主导权。”沈逸辰向前一步,栏杆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西裤渗进来,“如果‘夜影’赢了,这个项目我要五成决策权。如果‘红绒’能跑第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我名下那片临江的研发用地,无偿划给林氏。”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声。谁都知道沈逸辰手里那块地是块肥肉,毗邻未来的科技园区,光是地价就足以让半个申城的资本眼红。林悦身后的特助陈默下意识想劝阻,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听起来很公平。”林悦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你说。”
“如果我赢了,”她直视着沈逸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沈氏与林氏的所有合作,都得按规矩来。”
沈逸辰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上周沈氏暗中截胡林氏海外订单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他扯了扯领带,将雪茄塞进侍者的烟灰缸:“好,我答应你。”
发令枪响的瞬间,震耳的马蹄声立刻席卷了整个赛场。“夜影”果然如沈逸辰所说,一出发就占据了领先位置,黑色的身影像道闪电,将其他赛马远远甩在身后。看台上爆发出阵阵欢呼,沈逸辰的朋友们纷纷举杯向他道贺,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目光始终追着林悦脸上的表情。
可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既没有紧张,也没有焦虑,只是安静地看着赛道,仿佛眼前这场万众瞩目的赛事,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消遣。
赛程过半时,意外突然发生。“夜影”在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前蹄不知为何突然踉跄了一下,骑师猛地拽紧缰绳,黑马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竟在全速奔跑中重重摔倒在地。骑师被甩出去几米远,滚落在草坪上,而“夜影”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右前腿已经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整个赛马场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沈逸辰猛地站直身体,指节死死攥住栏杆,指腹被雕花边缘硌出深深的红痕。他看着赛道上兽医匆忙围拢过去的身影,又看向那匹毫无征兆摔倒的黑马,瞳孔里的震惊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覆盖。
就在这时,那匹名为“红绒”的枣红马从混乱中冲出,年轻的骑师伏低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借着其他赛马减速的空档,如同一道红色的旋风冲过了终点线。
计时器定格的刹那,林悦才缓缓眨了眨眼。陈默激动得脸色涨红,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她转身走向脸色铁青的沈逸辰。
“看来,”林悦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是我赢了。”
沈逸辰猛地转过头,眼底翻涌着怒意:“这算什么?靠一匹劣马和该死的运气?”他从未如此失态过,尤其是在林悦面前。“夜影”的摔倒太蹊跷,蹊跷到让他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可他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输掉这场关乎尊严的赌局。
周围的宾客都识趣地保持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林悦却像是没察觉他的怒火,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沈总,你看过‘红绒’的训练记录吗?”
沈逸辰一愣。
“它三个月前在障碍赛里摔断过腿,兽医说它再也不能参赛了。”林悦的目光掠过赛道上那匹正被骑师温柔抚摸的枣红马,“但它的主人没放弃,每天带着它在泥地里练习八个小时,骑师为了减重,三个月没碰过主食。你只看到它今天赢了,却没看到它在赛道外摔过多少次。”
她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沈逸辰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我选它,不是赌运气。就像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把胜算寄托在意外上。”
沈逸辰的呼吸骤然一滞。
“你总说我运气好,”林悦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入他最骄傲的地方,“当年从你手里抢走林氏的继承权,你说是运气;后来拿下城西的地块,你也说是运气。但沈逸辰,你真的以为,我是靠运气赢你的吗?”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退去,沈逸辰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看着林悦转身离去的背影,她的步伐从容而坚定,米白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没有丝毫留恋。
“夜影”被抬上救护车时发出一声哀鸣,那声音像根针,扎破了他所有的自信与从容。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无论是赛道上的马,还是商场上的对手。可今天,他精心准备的“王牌”意外折戟,而林悦却用一匹没人看好的“废马”告诉他——所谓的运气,不过是弱者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
陈默追上林悦时,发现她正站在赛道旁的围栏边,看着那个年轻骑师抱着“红绒”的脖颈落泪。阳光落在她侧脸上,将她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格外锋利。
“林总,沈总那边……”
“让法务部准备合同,”林悦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明天一早去沈氏签用地转让协议。至于他怎么想,不重要。”
骑师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林悦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停车场。黑色的宾利缓缓驶离赛马场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沈逸辰依旧站在贵宾包厢的栏杆边,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剪影。
她知道这句话会刺痛他的骄傲。从她决定接下林氏那天起,就没打算给任何人留有余地。商场如赛道,容不得半分侥幸,更容不得对对手的怜悯。沈逸辰总把她的胜利归结于运气,不过是不愿承认,他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车窗外,赛马场的喧嚣渐渐远去。林悦闭上眼,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这场赌局,她赢的从来不是那块地,而是要让沈逸辰彻底明白——运气或许能决定一场比赛的胜负,却永远赢不了真正的较量。而她林悦,从不是那个需要靠运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