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要么?”
这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这不仅是一件魔器,这更是一份沉重到足以压垮神魂的信任。他相信她的意志,相信她能做到连数代魔尊都做不到的事情。
宁念的心脏,因为他这份不加掩饰的信任,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抬起头,迎上他深沉的目光,眼中所有的忐忑与犹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伸出手,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那枚触手冰凉的玉镯,从石台上拿了起来。
“我敢。”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玄苍看着她眼中的决然与光亮,那万年冰封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好。”
他让她在石台前盘膝坐下,自己则走到了她的身后。
“戴上它,用你的混沌之力去炼化它。我会帮你护住心脉,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沉稳而有力,仿佛能驱散一切不安。
“记住,你是它的主人,不是它的奴隶。”
宁念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冰凉的织魂镯,缓缓套上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就在手镯完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阴冷、诡谲、带着强烈吞噬欲望的力量,猛地从镯身上爆发,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顺着她的经脉,直冲心门!
宁念闷哼一声,只觉得心口一痛,神智都险些被这股力量冲散。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后心。
一股精纯、浩瀚、却又带着无尽威严的魔元,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瞬间涌入她的体内,精准无比地在她心脉之外,筑起了一道牢固的防线,将那股肆虐的诡谲之力,死死地拦了下来。
“守住心神,不要被它影响。引导你的混沌之力,去包裹它,渗透它,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
玄苍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宁念立刻收敛心神,强忍着经脉中传来的刺痛,调动起丹田内所有的混沌之力,按照他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股外来力量包裹而去。
炼化的过程,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凶险,也更加奇妙。
玄苍的魔元,像一位经验丰富、沉默寡言的向导,牢牢地守在最危险的关口,为她挡住致命的冲击。而她的混沌之力,则在他的庇护下,得以毫无顾忌地,一次次地去冲击、去纠缠、去渗透那枚织魂镯的力量。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在最本源处隐隐相通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宁念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仿佛突破了身体的桎梏,与身后那个人的神魂,产生了一丝玄之又玄的连接。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片没有星辰、没有月亮、永恒不变的幽暗夜空。夜空之下,是一片了无生机、不起半点波澜的黑色死海。整个世界,浩瀚,无垠,却又死寂得令人心慌。在这片死海的最深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孤寂了亿万年的身影。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是足以冰封一切的、亘古不变的孤独。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玄苍。他的强大,与他强大之下,那深不见底的孤寂。
而在同一时刻,玄苍也“看”到了她。
他看到的,不是一片海,也不是一片天。而是一片被战火烧焦的、布满裂痕的荒芜大地。那是她过往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可就在这片了无生机的焦土最中心,有一颗种子,顶开了坚硬的、干涸的泥土,在刺骨的寒风中,顽强地、固执地,抽出了一抹脆弱却又倔强的、鲜活的绿。
那抹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又蕴含着一种连他都为之动容的、蓬勃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它在渴望阳光,渴望雨露,渴望着……活下去。
这不仅仅是力量的传递与引导,这更是一次毫无防备的、灵魂层面的深刻触碰。
宁念忽然间,有些理解了他为何会留下自己。而玄苍也终于明白,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女子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那是他早已在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岁月中,遗失掉的东西。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丝神魂交融带来的威胁,一直被动防御的织魂镯,终于发起了最猛烈的、最后的反抗。
轰——!
宁念的脑海中,整个世界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血色。
她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祭坛,四面八方都是宁国侯府众人一张张冷漠、讥讽、幸灾乐祸的嘴脸。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能为家族献祭,光耀门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姐姐,你就安心地去吧,你的牺牲,我们都会记着的。”
画面一转,她又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后心传来锥心的剧痛。那个曾对她许下山盟海誓的萧将军,此刻正温柔地拥着她的嫡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宁念,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和月儿的路。”
吞云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在她面前,金色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视线,那双漂亮的、总是带着些憨气的眼睛里,满是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担忧与不舍……
一幕幕幻象,皆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背叛与痛苦。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尖刀,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刺向她本就脆弱的神魂,要将她彻底撕碎,拖入无尽的绝望深渊。
“啊——!”
神魂被撕裂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她感觉自己正在下坠,坠入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痛苦的黑暗旋涡。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痛苦与绝望彻底吞噬时,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同时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句,是玄苍在她炼化前,那清冷沉稳的声音:“记住,你是它的主人,不是它的奴隶。”
另一句,是血影在殿外,那充满沉痛与警告意味的话语:“尊上……再也经不起一次背叛了。”
主人……
背叛……
不!
不!
宁念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原本被恐惧和痛苦所占据的漆黑瞳眸中,所有的软弱、悲伤、绝望,在这一瞬间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坚定与凌厉!
过去的宁念,已经死在了祭坛上!现在的她,是玄苍的人!
她不能输!她更不能……背叛他给予的这份信任!
“我不是过去的宁念了!”
她发出一声源自神魂最深处的、充满了不屈与愤怒的咆哮。她不再被动地承受那些幻象的攻击,不再逃避,不再畏惧。她主动调动起体内所有的混沌之力,将它们化作一只无形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大手,狠狠地抓向了那些纠缠着她的心魔幻象!
撕碎它们!碾碎它们!吞噬它们!
这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枷锁,这些束缚了她十数年的梦魇,在这一刻,都将化为她破茧成蝶的养料!
随着她强大意志的彻底胜利,手腕上那枚顽固的织魂镯,终于发出了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清越的龙吟。那股阴冷诡谲的力量,如潮水般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的、全然臣服的、带着一丝亲昵的全新气息。
它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彻底融入了宁念的左手手腕。原本漆黑黯淡的镯身,此刻竟浮现出无数道流光溢彩的暗金色纹路,与她肌肤上因力量催动而隐隐显现的魔纹交相辉映,构成了一种神秘而强大的美感。
成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开。无边无际的疲惫,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部身心。宁念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冰冷地面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
玄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稳稳地将她接住。
宁念费力地掀开眼皮,靠在他怀里,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与自己血脉相连、如臂使指的全新力量。她抬起眼,看向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清冷与漠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疲惫的脸庞。而在那倒影周围,是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赞许,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这一刻,宁念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他身后,被动接受他保护的祭品。她也可以拥有力量,她也可以磨砺出自己的爪牙,成为一个,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伙伴。
巨大的安心感淹没了她,她再也抵挡不住那股倦意,在他怀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寝殿内,重归寂静。
玄苍低头,看着怀中因为力竭而熟睡的女子。她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安的梦境。
忽然,她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小动物般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攥得紧紧的,仿佛那是能让她安心的浮木。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向那个唯一的、温暖的源头又靠了过去,柔软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寻求着更安稳的庇护,还满足似的轻轻蹭了蹭。
一声极轻的、含糊不清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从她唇间溢出。
那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但玄苍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他的名字。
玄苍整个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了。
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胸口,能感觉到她攥着他衣襟的那点力道,更能感觉到自己那颗万年不动的、早已冰封如死物的心湖,被这无意识的依赖与信任,重重地、不讲道理地,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咚。”
那颗万年冰封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