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割裂成了两半。
结界之外,是呼啸的九天罡风,凛冽如刀,足以将凡人的血肉瞬间剥离。结界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感受不到。
宁念整个人,都被玄苍打横抱在怀中。
这个姿势让她羞耻又惊惶,双手下意识地环着他的脖颈,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她的脸颊被迫紧紧地贴在他冰冷坚实的胸膛上,隔着几层质感奇异的衣料,她能清晰无比地听到那沉稳得不像话的心跳。
咚。
咚。
咚。
那不是凡人的心跳,太过缓慢,太过沉重,仿佛不是来自一颗血肉之心,而是来自亘古不化的玄冰,或是地心深处熔岩的脉动。每一记响动,都沉沉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自己的心跳愈发狂乱无章。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
她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却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绝对的安全。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是世间一切动乱与恐惧的源头,可此刻,他用魔气撑开的结界,却成了她最坚不可摧的壁垒。
她悄悄掀起眼帘,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冷硬,如同神只的雕像,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温情。他的身上有一种味道,不是熏香,也不是寻常男子身上的汗味,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清冽的气息,像是万年雪山之巅的寒气,又混合着深渊之下寂静的尘埃。
脚下的京都城,已然成了一副巨大的、明暗交织的棋盘。万家灯火如碎金般洒在黑色的丝绒上,那些曾经让她感到压抑和向往的繁华,此刻看来,渺小得如同一撮微尘。
那座灰白的侯府石雕,在万千灯火中,是一块丑陋而醒目的疤痕。
她的仇,报了。
可心,却空了。
玄苍没有带她去闯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宫,那似乎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当双脚重新触碰到坚实的地面时,宁念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从未见过的别院之中。
就在方才,她亲眼见证了一场真正的神迹,或者说,魔迹。
他只是随意地抬了一下手,脚下这片位于皇城边上,最繁华地段的空地,空气便开始扭曲、震荡。浓郁的魔气如同有生命的墨汁,在夜色中肆意泼洒、勾勒,那些虚无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固化,化作了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一座精致绝伦,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与孤傲的别院,便拔地而起。
这座别院的位置,选得极尽讽刺之能事。它正对着长街的另一头,那座刚刚由她亲手缔造的“坟墓”——定远侯府。只要推开二楼的窗,就能日夜“欣赏”那座凝固了她所有仇恨的石雕。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地方。”玄苍松开了手,将她稳稳地放在铺着黑色暖玉的地面上。他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这朵花不错”,仿佛凭空造出一座宅院,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袖口微尘般的小事。
宁念怔怔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院内有假山流水,有奇花异草,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可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仆妇,没有一个护卫,甚至连鸟鸣虫叫都听不见。这里美得像一幅画,一幅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画。
她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座华美到极致的金丝牢笼。
他用这种方式,既是给了她一个无人敢打扰的庇护所,也是在向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天下,用一种傲慢到极点的方式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她,宁念,是他玄苍圈养的、最引人注目、也最惊世骇俗的战利品。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让她因为复仇而微微发热的血液,重新冷却下来。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魔气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压下心中那股翻涌的、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抗拒的情绪。
面对这份从天而降的“赏赐”,她第一次,没有选择沉默和顺从。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空旷寂静的庭院里,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她全部的、刚刚从灰烬里重生的自尊。
玄苍正欲转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兴味。那不是对一个女人的兴趣,更像是手握星辰的神明,偶然发现脚下一粒沙尘竟敢折射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他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里,带着看一只珍奇幼兽的纵容与玩味。
“哦?”
他缓步向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冰冷的阴影之下。他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用那磁性而危险的声音,缓缓说道:“那又如何?”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
因为在她开口的瞬间,他用行动创造出这座别院的瞬间,就已经将答案,用最不容置喙的方式,烙印在了这片土地上。
这是事实,不是商议。
一夜之间,京都的天,塌了。
定远侯府化为石雕的消息,像一场最猛烈的风暴,在天亮之前就席卷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当第一缕晨光照亮那座灰白色的人形石雕时,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对着那座凝聚了恐惧与仇恨的“艺术品”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惊骇、恐惧与一丝病态的兴奋。
定远侯宁远山,宁家大小姐宁若雪,宁家少爷宁子安,三个人被活生生地封在里面,表情永远定格在了惊恐绝望的那一刻。他们成了京都街头最骇人听闻的“活体展品”,无声地昭示着神魔之怒,与一个女子的恨。
早朝的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龙椅上的燕帝一夜未眠,脸色铁青,听着下方官员们颤抖着声音的禀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可昨夜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却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个笑话。
终于,一位在朝中以刚正不阿闻名的老御史,颤颤巍巍地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当然不敢直指那位挥手间便能石化一座侯府的魔尊,于是,他将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那个凡人女子。
“陛下!”老御史老泪纵横,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悲愤,响彻整个大殿,“定远侯府孤女宁念,心性歹毒,为报私仇,不惜引魔物入京,致全家化为石像,罔顾人伦纲常!此女蛇蝎心肠,引来滔天祸事,已令我京都百姓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此乃妖女降世之兆!若不将其严惩,明正典刑,昭告天下,恐引天怒,动摇我大燕国本啊,陛下!”
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
殿中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附和,也无人敢反驳。所有人都清楚,惩治宁念,就等于公然挑衅她身后那位恐怖的存在。可老御史的话又字字句句都占着一个“理”字,站在了人伦纲常的制高点上,让燕帝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相较于朝堂上那压抑的政治博弈,后宫之中,女人们的战争来得更加直接,也更加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