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珑抬手便将桌面上的杯盘物件尽数拂开，指尖蘸了半盏残酒，腕间一旋，酒液已在光滑的木面上洇出奇门九宫的轮廓。她指锋疾点，八门如星落，九星似斗移，天地两盘的卦象顺着酒痕次第归位——
周世铭落坎宫，水势沉凝，正合中南海藏锋敛锐之气，值符高悬，隐见上位者威权，宫性属水，恰对离宫形成压制；九天驾临震宫，龙气腾跃，木势蓬勃，生门大开，正为离宫添薪助火，显然是最高政府部门的庇佑之力；那豪门老头也在卦中，九地压阵，惊门暗响，天柱星携庚金落于兑宫，土金交杂，正合他地产营生的根基，且这兑宫属金，被离宫火势稳稳克制，分毫不差。
江雪珑指尖在离宫位置轻轻一点，酒痕在她指下微微晕开。暗自总结：我克那老头，可见这事我担得起来；九天带生门旺我，是说此事该做，做成了，来自顶层的好处定然少不了；至于周世铭克我嘛……要是今日接了这单生意，他就成了我的甲方，岂不就是要被他约束、管理的，这很正常。
“你是中南海特务？”她抬眼问道，语气里带了点探究。
“特工。”周世铭纠正道，“特务很像在骂我。”
江雪珑啧了一声，抬眼打量着他：“你这古董商的身份，演得倒真像那么回事。我要是不算卦，也不会知道你是特工。”
“我本就是真的古董商。”周世铭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几分深意，“常年在世界各地跑，见惯了顶级豪门的阴私秘辛，这不正是天选的特工料子？”
“那你这古董商赚的钱，腕上戴的表，住的豪宅，开的豪车——”江雪珑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是你的，还是国家的？”
“是我的。”他忽然勾了勾唇角，补充的话却掷地有声，“但我整个人，都是国家的。”
江雪珑冲他比了个无声的大拇指，话锋一转：“这么说，周世铭这个名字，也当不得真了？你真名是什么？我猜，里头定然带水。”坎宫属水，这卦象总不会错。
周世铭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厉害。等你交了这份投名状，自然告诉你。”
江雪珑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划着，语气懒了几分：“这事儿看着棘手，怕是一两年都未必能交差。你们……有期限？”
“得在回归的事定下来之前。”周世铭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锐利如锋，“不过，像他那种卖国求荣的商人，靠着吸无数学子的气运续命，多活一天，就多害一批人。你说，是不是该早点了结？”
江雪珑心头微动。作为后世人，她比谁都清楚那老头的龌龊。以前只当与自己无关，远远避开就好。但现在不同了，以那老头的财力与势力，能扳倒他，国家给的好处恐怕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她指尖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回归的事定下来，也就这一两年了。”她轻声道。
1984年12月19日中英两国政府签署《中英联合声明》确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于1997年7月1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算着时间，确实紧迫。
抬眼看向周世铭，她忽然笑了：“不过，你这饼画得太大，两年才兑现，未免太久。不如先给点眼前的好处，当是付定金？比如……让我的唱片和电视剧，顺顺当当进内地？”
周世铭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沉吟片刻：“唱片，就是一句话的事。至于电视剧……《天龙八部》里你本就不是女主角，犯不着用这么大的人情为旁人做嫁衣。《神雕侠侣》……不行。”
“为什么不行？”江雪珑眉梢微挑。
周世铭只轻轻吐出三个字：“师生恋。”
江雪珑明白了，不符合内地目前的主流价值观。
她顺着话头往下接：“那我的服装厂呢？”
周世铭抬眼瞧她，唇边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江小姐倒是会趁热打铁。”他敛了笑意，神色稍正，“特殊照顾可以有，但不能太过扎眼，总不能让你比其他港商多出一截，反倒惹人起疑。”
江雪珑点了点头，见好就收。能得他这句准话，已是不小的进账。她话锋一转：“有那老头的八字吗？”
周世铭早有准备，修长的手指一推，一张素笺已滑到她面前，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柱八字，笔锋凌厉，一如其人。
“看上去，这老头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江雪珑目光在八字上扫过，喃喃道。
她暗自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老头请的大师，要为他借运续命，会从哪里入手。
“他有几房太太？都是哪年进门的？”
“年轻时便有两房，近二十年里又陆续娶了三房。”
哦？近二十年，看来方向找对了。
“子女呢？有多少？最大的几岁了？”
“九个子女。长子二十年前没了，说是意外。”
又是二十年前？世上没有那么多意外。
“次子，二十五，尚未成婚，不过最近跟一位港姐走得很近，看架势怕是要定下来。”
“港姐？”江雪珑心头莫名一动，有个人名就要呼之欲出。她连忙追问，“哪位？”
“于慧怡。”
江雪珑眨眨睫毛，果然是她。不得不说，于慧怡在搞定有钱男人方面，实属技艺惊人！
既然有“老熟人”已经打入内部了，那这件事或许能轻松不少。
“我知道了。”江雪珑站起身，将素笺推还给他，“还有别的要交代吗？”
周世铭也跟着起身，指尖理了理衣襟：“那老头的消息，自会有人送到你面前的。留意着些，里头若带「九」这个数，才是真消息。”
“为何偏偏是九？”江雪珑眉梢微扬，带着几分不解。
“你的代号，”他看着她，眼底藏着点笑意，“叫小九。”
“喂，我的代号，就不能我自己取吗？”她微微蹙眉，显然对这名字不太满意。「小九」？不如直接喊她「老幺」好了。
周世铭唇边笑意更深，却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能。”
江雪珑正待再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故宫那事怎么样了？那两个剧组的贼，会在内地坐牢吗？还有那个阴阳师，如果只是遣返的话，也太便宜他了吧？”
周世铭神色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交给其他部门处理了。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毕竟，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算了，”江雪珑摆摆手，语气随意，“我也没那么好奇。”至于周世铭说的后半句话，江雪珑也没否认。
她本来就一直在国家这条船上。
哪个中国人，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