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水汤汤:白起破楚记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里撞过第七响时,魏冉的靴底碾过阶前碎雪,留下两道深痕。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宣太后芈八子紧蹙的眉,案上摊开的楚境舆图被手指戳出个浅窝——那里是新城,三日前刚被楚军大将景翠攻占,秦军守将的头颅此刻恐怕已悬在楚营辕门。
“太后,景翠五万大军屯驻新城,身后还有黔中郡的楚军策应,若等他们合兵西进,函谷关怕是要迎来今年第一场硬仗。”魏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刚从军帐回来,甲胄上还沾着关外的寒气,“老臣遍观军中将领,司马错在蜀地平叛未归,向寿不善长途奔袭,唯有一人,可解此困。”
芈八子抬眼,凤眸里闪过一丝锐光:“你说的是那个左庶长白起?”
“正是。”魏冉上前一步,指尖落在舆图上的邓城,“白起早年从陇西军伍起家,打韩地时以三千人破敌两万,去年平定义渠残部,更是以少胜多。此人用兵不循常理,最擅钻敌军缝隙,对付景翠这种固守待援的打法,再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轻响。一身玄色软甲的白起推门而入,身形不算魁梧,却如松般挺拔,脸上几道浅疤是战场留下的印记,最显眼的是那双眼睛,亮得像寒夜的星,落在舆图上时,便再移不开。
“末将白起,参见太后,参见穰侯。”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无波。
芈八子示意他起身,指了指舆图:“左庶长可知召你来的缘由?”
白起俯身细看,指尖从新城划到邓城,又沿鄢水一路向上,片刻后抬头:“太后,楚军虽占新城,却犯了兵家大忌——景翠将主力聚于新城,后方邓城、鄢城只留老弱驻守,且粮草需经鄢水运送。末将愿率军五万,绕开新城主力,直取邓城,断楚军粮道,再回师夹击景翠。”
魏冉眼中闪过赞许:“你倒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邓城虽弱,却扼守鄢水下游,楚军若察觉你动向,必会回援。”
“穰侯放心。”白起指尖在舆图边缘的山林处一点,“此处分水岭有一条废弃栈道,是早年巴蜀商队所修,虽狭窄难行,却可容轻装步兵通过。末将可派一万人马佯攻新城,吸引景翠注意力,主力则从栈道潜行,三日内必到邓城下。”
芈八子闻言,端起案上酒盏递过去:“若能破楚,寡人许你左更之位,赏食邑千户。”
白起接过酒盏,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末将不求封赏,只求为大秦拓土,不负太后与穰侯所托。”说罢转身,玄色甲胄掠过烛火,留下一道残影。
三日后,秦国边境的桃林隘口。
白起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蜿蜒入山的栈道,栈道旁的积雪还未消融,露出深褐色的岩石,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他身后,三万秦军将士正整理行囊,将重甲换成轻甲,把长戈换成短刃——栈道狭窄,重装部队无法通行,只能靠轻兵突袭。
“将军,佯攻新城的部队已出发,景翠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副将蒙骜策马过来,他是蒙恬的族弟,也是白起一手提拔的将领,“只是这栈道……恐有坠崖之险。”
白起低头,摸了摸马鞍上的舆图,那是他昨夜亲手修改的,标注了栈道的每一处险段:“楚军以为我们只会从正面进攻,绝不会想到我们会走这里。传令下去,每人带三日干粮,夜里举火不许超过半柱香,若有士兵坠崖,不许停留,继续前进。”
军令如山,秦军将士无声地踏上栈道。栈道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外侧便是万丈深渊,积雪融化后路面湿滑,不时有士兵脚下打滑,发出短促的惊呼,却很快被寒风吞没。白起走在队伍中间,目光如炬,每到险段,便亲自扶着岩壁指挥,直到所有将士通过,才继续前行。
两日后,邓城郊外的芦苇荡里。
白起趴在芦苇丛中,望着不远处的邓城城门。城门大开,几个楚军士兵正靠在门边打盹,城墙上的旗帜歪歪斜斜,显然毫无防备。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将士,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三天的急行军虽累,却磨不掉他们的锐气。
“蒙骜,你带五千人绕到东门,待我这边发起进攻,便放火扰乱敌军。”白起低声下令,“其余人随我从正门突袭,记住,只杀抵抗者,若楚军投降,不许滥杀。”
蒙骜领命而去,白起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在晨光里闪过一道冷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秦军在此!降者免死!”
秦军将士如猛虎下山,从芦苇荡中冲出,朝着邓城城门奔去。城门处的楚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秦军砍倒在地,城门很快被控制。城内的楚军大多是老弱残兵,听闻秦军来袭,纷纷扔下武器投降,只有少数将领负隅顽抗,很快被秦军斩杀。
不到一个时辰,邓城便被攻克。白起站在邓城城头,望着远处鄢水的方向,眉头却未舒展——邓城失守,鄢城的楚军必然会察觉,若鄢城加固防守,后续进攻将会困难重重。
“将军,搜出楚军粮草两万石,还有鄢城发来的书信,说要派船队运送粮草到新城。”士兵捧着一叠书信过来。
白起接过书信,快速浏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传我命令,换上楚军服饰,征用他们的粮船,顺着鄢水而下,直取鄢城!”
鄢城是楚国的西部门户,比邓城繁华得多,城郭高大,四周环绕着鄢水,易守难攻。楚军守将昭雎是楚国老将,得知邓城失守的消息后,立即下令紧闭城门,加固城防,又派斥候沿鄢水巡查,严防秦军偷袭。
这日清晨,昭雎站在城头,望着远处驶来的一队粮船,船上插着楚军旗帜,船夫穿着楚军服饰,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他皱了皱眉,心中却有些不安——邓城刚失,粮船为何还敢前来?
“将军,是我们的粮船,从邓城过来的,说是邓城失守前运出的粮草。”城下的士兵喊道。
昭雎仍有疑虑,正要下令检查,却见粮船上突然站起许多秦军将士,他们手持弓箭,朝着城头射来。箭雨密集,城上的楚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昭雎大惊,刚要下令反击,却见粮船已经靠岸,白起率领秦军将士冲上码头,朝着城门杀来。
“中计了!”昭雎怒吼一声,拔出佩剑指挥抵抗。但秦军攻势迅猛,楚军士兵慌乱之下难以组织有效防御,城门很快被攻破。昭雎见大势已去,带着残兵逃往郢城,鄢城就此落入秦军手中。
然而,白起并未就此停手。他站在鄢水岸边,望着这座繁华的城池,心中清楚,楚国绝不会善罢甘休,若不彻底摧毁鄢城的防御,待楚军反扑,秦军将陷入被动。他叫来蒙骜,指着鄢水上游:“你看,鄢水从西山而来,水流湍急,若能开凿一条渠道,将鄢水引入城中,便可彻底断绝楚军的念想。”
蒙骜闻言,脸色一变:“将军,城中还有百姓……”
“我知道。”白起闭上眼睛,声音低沉,“但此战若败,秦国将失去东进的机会,无数秦军将士会丧命,更多秦地百姓会遭受战乱之苦。传我命令,先让城中百姓出城,三日之后,开渠灌城。”
命令下达后,秦军将士开始疏散百姓。起初,百姓们不愿离开,以为秦军会屠城,直到看到秦军不仅没有伤害他们,还发放干粮,才陆续出城。三日后,城中百姓基本疏散完毕,白起站在渠道旁,望着远处的鄢城,手中的令旗迟迟没有落下。
“将军,时辰到了。”蒙骜在一旁提醒。
白起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令旗:“开渠!”
早已准备好的秦军将士挥动锄头,将渠道挖通。鄢水如脱缰的野马,顺着渠道涌入城中,水流湍急,很快淹没了街道、房屋。城墙上还残留的楚军残兵发出惊恐的呼喊,却很快被水声吞没。白起站在高处,看着鄢城一点点被水淹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胜利的决绝,也有对生命的敬畏。
三日后,鄢水退去,鄢城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和淤泥,楚军死伤数十万,再也无力抵抗秦军。消息传到咸阳,宣太后和魏冉大喜,当即下旨,封白起为左更,赏食邑千户,赐黄金百镒。
此时的白起,正站在鄢城废墟上,望着远处的楚境。蒙骜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封书信:“将军,穰侯的信,说怀王要派使者来求和。”
白起接过书信,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求和?楚国若真心求和,便不会屡屡侵犯我大秦疆土。告诉穰侯,末将愿率军继续南下,直取郢城,让楚国再也不敢与大秦为敌!”
阳光洒在废墟上,白起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始,秦国东进的道路还很长,而他,将成为这条道路上最锋利的剑,为大秦披荆斩棘,直到天下归一。
鄢水汤汤,载着秦军的赫赫战功,也载着白起的声名,传遍了七国。从此,“白起”这个名字,成为了楚军的噩梦,也成为了秦国崛起的象征。每当秦军出征,将士们只要听到白起的名字,便士气大振;而六国诸侯,只要听闻白起率军,便心惊胆战。
这一日,白起站在鄢水岸边,望着奔腾的河水,心中默念:“大秦,末将定不负你。”风卷着他的话语,飘向远方,飘向那片等待他去征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