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郢都月:宣太后与秦楚裂盟
咸阳宫的永巷深处,总能嗅到一股经年不散的沉水香。宣太后芈八子指尖摩挲着一枚青白玉佩,玉上雕着楚地特有的兰草纹,是她十七岁从郢都带来的陪嫁。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落,贴在朱红窗棂上,像极了当年楚文王陵前的那片残叶——那时她还是芈家最小的女儿,跟着兄长芈戎在陵前放风筝,线断了,风筝飘向汉水,兄长说“飘向秦国也好,将来妹妹若去了西土,还有风筝替你看顾故土”。
“穰侯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打断了回忆,宣太后将玉佩塞进锦袖,指尖残留着玉石的凉意。她起身时,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案几,上面摊着的《秦楚盟约》竹简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那是三年前她以太后之尊亲赴郢都,与楚怀王熊槐亲手签订的——“秦楚永为兄弟,共拒齐寇,若有背盟,天地共诛”。
魏冉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关外的寒气。他解下镶铁的革带,将一卷地图摊在案上,手指重重点在汉水北岸的两座城池上:“新城、襄城,这两处是楚国西出的门户,也是我秦东进的咽喉。如今我大秦已破宜阳,控函谷,若不拿下这两座城,将来楚人与齐人联手,我军腹背受敌。”
宣太后的目光落在“新城”二字上,那里是她母亲的故乡。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说,新城的春天有漫山的杜若,女子会采来插在发间,祈愿爱人平安。可此刻魏冉的指尖划过那片疆域,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太后,您是楚女,但更是秦国的太后。当年惠文王临终前嘱托,要让秦国东出函谷,统一天下,如今正是时候。”
案上的青铜灯盏里,灯油顺着灯芯缓缓滴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她想起三年前在郢都,楚怀王拉着她的手说“八妹,你在秦国受苦了,若有一日想回来,郢都的城门永远为你开着”,那时她还笑着说“秦楚一家,何谈受苦”。可如今,秦国的铁骑要踏向那片她曾日夜思念的土地。
“楚国不会善罢甘休。”宣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景翠是楚国名将,麾下的‘荆甲军’战力不弱,若我们出兵,他定会率军反击。”
“那就让他来。”魏冉的眼神锐利如刀,“我已命白起在商於之地集结三万锐士,只要太后下令,三日之内便能兵临新城。至于景翠,他虽勇猛,却不懂兵法变通,白起对付他,绰绰有余。”
宣太后沉默了。她走到窗边,望着咸阳宫上空的明月,那轮月亮和郢都的月亮一模一样,却照得她浑身发冷。锦袖里的玉佩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兄长芈戎上个月送来的信,说楚地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楚怀王正四处筹措粮草,若此时秦国出兵,楚国根本无力抵抗。
“传我旨意。”宣太后转过身,玄色朝服在风中微微飘动,“命白起为左庶长,率军三万,攻打新城、襄城。另派使者前往郢都,就说秦国为‘惩戒’楚国私通齐国,暂取两城,待楚国‘悔过’,再归还。”
魏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太后英明。”他俯身行礼时,没看见宣太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那滴泪落在案上的《秦楚盟约》竹简上,晕开了“兄弟”二字的墨迹。
三日后,白起率军出征的消息传到郢都。楚怀王正在章华台宴请齐国使者,听闻消息时,手中的青铜酒爵“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朱红祭服。
“芈八子!”楚怀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咸阳的方向怒斥,“我楚国待她不薄,她竟忘了自己是楚女,纵容秦狗来犯!”
殿内的齐国使者田婴连忙起身,拱手道:“大王息怒。秦国此举,分明是想吞并天下,如今不仅楚国受辱,我齐国、赵国也迟早会被秦国攻打。不如我们三国结盟,共同对抗秦国,方能保全社稷。”
楚怀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走到殿外,望着汉水的方向,那里传来隐隐的战鼓声——景翠已经率军西去,可他知道,楚国的兵力远不如秦国,若没有外援,景翠怕是凶多吉少。
“来人。”楚怀王转身下令,“备车,我要亲自去赵国见武灵王。另外,派使者持我的国书,即刻前往临淄,面见齐威王,商议合纵抗秦之事。”
内侍领命而去,楚怀王望着章华台上悬挂的楚国旗帜,那面绣着“熊”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当年他父亲楚威王在世时,率军大败齐国的景象。可如今,楚国早已没了往日的荣光,他这个君主,只能四处求援,才能保住祖宗留下的基业。
十日后,楚怀王抵达邯郸。赵武灵王亲自在城外迎接,两人并肩走进邯郸宫,赵武灵王看着楚怀王憔悴的面容,叹道:“大王,秦国野心勃勃,如今已攻占楚国两城,下一步怕是要攻打三晋。若我们不联手,迟早会被秦国逐个消灭。”
楚怀王握着赵武灵王的手,眼中满是感激:“武灵王所言极是。我已派使者前往齐国,若齐、赵、楚三国能结成合纵,定能击退秦军,保住我们的国土。”
赵武灵王点头:“我赵国愿出兵五万,随大王抗击秦国。另外,我已派人联络韩国、魏国,若他们愿意加入,合纵的力量会更强。”
就在楚怀王与赵武灵王商议合纵之事时,新城城下,白起正率军猛攻。新城的守将是楚国老将昭睢,他率军顽强抵抗,可秦军的攻城锤一次次撞在城门上,城墙上的楚军士兵死伤惨重,鲜血顺着城墙流下,染红了城外的土地。
“将军,秦军攻势太猛,我们快守不住了!”一名副将跑到昭睢身边,声音里满是绝望。
昭睢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秦军,咬了咬牙:“再撑一日,景翠将军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可他不知道,景翠的军队在半路上遭遇了白起的伏兵。秦军借着夜色的掩护,突袭楚军大营,楚军毫无防备,顿时大乱。景翠率军奋力抵抗,可秦军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楚军的步兵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节节败退。
“将军,我们撤吧!再打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副将拉着景翠的马缰绳,苦苦哀求。
景翠望着四散奔逃的楚军士兵,眼中满是不甘。他拔出佩剑,指着秦军的方向:“我景翠身为楚国大将,岂能临阵脱逃!今日我就算战死,也要让秦军知道,楚国将士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景翠率军冲向秦军,可秦军的箭雨瞬间袭来,他身中数箭,从马上摔落。临死前,他望着郢都的方向,喃喃道:“大王,臣无能,未能守住新城……”
新城城破的消息传到郢都时,楚怀王刚从赵国回来。他站在宫殿里,听着内侍的禀报,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殿外传来百姓的哭声,那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新城是楚国的西部门户,新城失守,秦国的铁骑随时可能南下,郢都危在旦夕。
“大王,齐国使者到了。”内侍的声音传来。
楚怀王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朝服,说道:“宣他进来。”
齐国使者田婴走进殿内,拱手道:“大王,我王已同意与楚国、赵国结成合纵,约定明年春天,三国出兵十万,共同攻打秦国函谷关。另外,韩国、魏国也已答应加入合纵,届时我们五国联军,定能击败秦军。”
楚怀王听到“五国联军”四个字,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他走到田婴面前,郑重地说:“田大夫,多谢齐国仗义相助。明年春天,我楚国定当出兵三万,随联军一同出征,誓要大夫新城、襄城,让秦国付出代价!”
田婴点头:“大王放心,我齐国也会出兵三万,与各国同心协力,共抗秦国。”
此时,咸阳宫的宣太后正与魏冉商议军情。白起派人送来的战报就放在案上,上面写着“新城、襄城已破,斩杀楚军两万余人,俘虏昭睢”。
“太后,楚军不堪一击,若我们乘胜追击,说不定能一举攻占郢都。”魏冉兴奋地说。
宣太后却摇了摇头:“不可。楚怀王已与齐、赵等国结成合纵,若我们继续攻打楚国,联军定会趁机进攻函谷关。如今我们应先巩固新城、襄城的防御,待明年春天,再与合纵联军决战。”
魏冉想了想,点头道:“太后考虑周全。我这就命白起在新城、襄城修筑防御工事,同时增派兵力驻守函谷关,以防联军偷袭。”
宣太后望着案上的战报,指尖轻轻划过“斩杀楚军两万余人”几个字,心中一阵刺痛。她想起母亲曾说,楚地的百姓都是善良的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想安稳地过日子。可如今,因为她的决策,无数楚地百姓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
“穰侯,”宣太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让白起善待新城、襄城的百姓,不要滥杀无辜。另外,给那些战死的楚军士兵修建坟墓,让他们能魂归故土。”
魏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臣遵旨。”
宣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锦袖里的玉佩硌着掌心,那枚雕着兰草纹的玉佩,是她与楚地最后的联系。她知道,从秦国出兵攻占新城、襄城的那一刻起,她与楚地的缘分就断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在郢都放风筝的芈家小女儿,而是秦国的宣太后,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棋子。
窗外的秋风又起,卷起地上的落叶,飞向远方。宣太后望着那片落叶,忽然想起兄长芈戎信里的话:“楚地的杜若开了又谢,妹妹,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她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地上的落叶上,无声无息。
明年春天,合纵联军就要攻打函谷关了。宣太后知道,那场战争将会血流成河,无论是秦国的士兵,还是楚国的士兵,都会为了各自的国家而战。而她,只能站在咸阳宫的高台上,看着这场由她引发的战争,看着秦楚两国的将士在战场上厮杀,看着那片她曾深爱的楚地,一步步走向毁灭。
锦袖里的玉佩,终究还是碎了。在那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宣太后的手指微微用力,青白玉佩裂开一道细纹,像极了秦楚两国之间,那条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