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蓝天与厨子肩头各扛着两坛烧刀子,竹篮里码着熏肉烧鸡,勾肩搭背晃到镇口岗哨。
“几位兄弟值夜辛苦!”厨子扯开酒坛泥封,醇香漫开,“尝尝刚出窖的陈年佳酿?”
卫兵喉结滚动,眼神却警惕着“上头有令,不得饮酒。”
“喝两杯又不耽误事儿!”蓝天往他们怀里塞酒碗。
“咱们小老百姓,就想孝敬孝敬各位。”推搡间,酒液泼溅在青砖上,熏肉油香混着酒香钻进鼻腔。
三巡过后,卫兵们东倒西歪瘫在墙根,呼噜声惊飞了檐下夜枭。
与此同时,街巷深处传来细碎脚步声。
两个伙计扮作樵夫,扁担挑着空箩筐,挨家挨户轻叩窗棂:“时候到了。”
一夜没睡的百姓们裹紧衣裳,扶老携幼,像春溪汇入大河般,悄无声息地朝镇外汇聚。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渐渐融进墨色的山林。
陆鹭将神臂弓搁在酸枣丛间,弩机角度微转间,机上的云纹雕饰蹭过枯黄草茎,惊起两只纺织娘。
西夏铁鹞子军的熟铜盔甲在暮色中泛着冷青,为首百夫长的金蹀躞带随呼吸轻晃,蹀躞上的党项文刻着\"战必胜\"。
她见过几次同样的令牌,那是西夏人的军功章。
“头儿,岗哨增至十二人,弩手有三个。”少年指节紧张地泛白,“如果硬闯,不说要折损弟兄,可能还会惊了西夏大营。”
这声头儿让他想起了在青峰镖局的日子。
陆鹭按住少年手腕,环视四周,正思忱间,却见镇口晃来两道灰影。
前头那人肩扛酒坛,后头那人竹篾筐里的荷叶包油星沁透,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暗黄痕迹,是徕渠酒肆的蓝掌柜和他的厨子。
这掌柜看着为人最是随和,打过交道的却知道精明得很,镖局里都暗称他为“笑面虎”。
百夫长的弯刀刚抽出三寸,便被蓝掌柜捧来的酒坛勾住目光。坛口飘来的不仅是五加皮的醇香,还有新酒特有的甜腻。
陆鹭心下着急,却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觉酒过三巡,城防西夏军士竟东倒西歪倒成一片。
就见蓝掌柜不紧不慢抽出袖中小刀,捂着对方的嘴,将刀从军卒耳后刺入,那军士腿蹬了两下,没发出多大动静就失了生机。
同时,厨子的切肉刀也已划上第二个军卒脖颈。
“看来不是敌人。”陆鹭攥紧弩弓,看见蓝掌柜抬头,冲她所在的土坡比了个左旋的手势。
随后就见酒肆两个伙计带着百姓们结草衔枚悄无声息地向左手边鱼贯而出。
镇内传来犬吠,灯笼光在街巷深处聚成流火。陆鹭数到第十七名百姓踉跄着迈出城门时,西侧角楼突然亮起火把。
陆鹭的弩箭先她一步破空,哨兵的尸体砸在拒马桩上,惊得拴在门边的驮马一阵嘶鸣。
“带五人护百姓进山!”陆鹭翻身跃过壕沟,神臂弓在胸前划出半圆,“其余人跟我清剿巡哨!”
靴底碾过带露的荒草,听见蓝掌柜的陕西话混着党项俚语传来:\"赶紧走,甭来,黑风谷还有大战!\"
蓝掌柜的婆娘背着个幼童跑过,孩子手里攥着块蜜饯,糖纸上印着徕渠。
“接着!”蓝天往她怀里塞了个油纸包,“包里是迷烟,留着跑路!\"
混战声中,陆鹭瞥见蓝掌柜攀上岗楼,将成捆的硫磺火油砸向追兵。火舌卷起飞檐时,她看清他腰间新系的金蹀躞带,正是从百夫长身上扯下的那根,火镰在暮色里闪着贼光。
厨子把刀往身后一插,就站在弩箭后,弓弦震动时发出清越的响,手法竟像是军中老手。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最后一个百姓扑进松林。
蓝掌柜的灰衫浸着血,却还在笑,手里拎着半坛没喝完的五加皮,坛身上新刻了行小字:“熙宁四年霜降,借头十二颗”。
“后会有期,陆镖头。”
他晃了晃酒坛,坛口飘出的酒香里混着硝烟味,“下次来店里,给你留着最肥的牛腱子,配咱自酿的好酒。”
厨子往地上啐了口血沫,一脚蹬下弩箭用尽的机床砸进人群,将切肉刀拿回了手里。
陆鹭护着镇民隐图山林时,听见镇子里传来瓷器碎裂声,怕是酒肆里的陈年老酒,都浇在了火堆上。
“头人,他当真是酒肆掌柜?”少年踢开脚边的松果,露珠溅在他抢来的西夏护腿上。
她望着渐熄的火光,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横山堡寨。
山风送来最后一缕酱香,混着西夏人身上散不去的奶香,在将明的天光里,酿成一坛醇的酒。
“他们是徕渠酒肆的掌柜和厨子,”她顿了顿,将短刀收入鞘中,也是横山的守护者。”
晨雾漫过镇口时,她看见酒肆幌子只剩半截,“徕”字被火烧去半边,成了面歪歪扭扭的“来”字旗,在风里飘得猎猎作响。
像是蓝天咧嘴笑着说那句每次镖局进门都会说的客套话。
“开门迎客,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