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口的暮色像被揉皱一点就着的铁灰色棉絮,沉甸甸压在两侧峭壁上。
百年枯松斜斜插在岩缝里,枝桠间挂着半片褪色的西夏军旗,三角旗面上的狼头图腾在风中裂成锯齿状。
三十余匹战马拉着木笼行至谷口时,头马突然前蹄打颤,鼻孔喷出浊白热气,相继栽倒在布满碎石的小径上。
笼中传来孩童压抑的惊呼声,被歪歪斜斜的栏杆割裂成细弱的碎片。
押解的西夏军卒甩着镶铜边的马鞭骂骂咧咧聚拢过来。
为首的校尉踢了踢马腹,皮靴尖蹭到马眼角溢出的白沫,晌午在徕渠酒肆草料里的蒙汗药,此刻正从五脏六腑漫上四肢百骸。
紧接着其他二十多匹驮马也陆陆续续成了这般。
乐爷垂眼盯着自己脚踝上的青铜脚镣,锁簧缝隙里还嵌着半截竹片,那是他在囚车木板上磨出来的,边缘早已沁入暗红的血渍。
\"把驮粮的马先牵去喂水!\"校尉的喉结在青铜护颈下滚动,却没注意到乐爷锐利的眼神。
当对方弯腰查看马腿时,后颈暴起的青筋正好擦过乐爷指尖。
藏在宽袖里的碎瓷片是昨夜从饭盆上掰下来的,弧度刚好贴合掌心,划开动脉的瞬间,温热的血珠溅进他干涩的唇缝,带着铁锈与青稞酒的混合气息。
钥匙串在校尉腰间晃出轻响,乐爷接住尸体时故意让其撞在马鞍上,金属碰撞声混着军卒们\"马瘟发作\"的叫嚷,显得格外自然。
铁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咔嗒\"轻响,锈屑簌簌落在他掌心,那是囚禁三十八日来最悦耳的声响。
第一个木笼打开时,蜷缩在角落的老丈死死攥着草席,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染血的袖口,仿佛看见阎罗殿的勾魂令。
\"捂住孩子的嘴。\"乐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左手同时解开第二个笼锁。
笼中少年脖颈上还戴着党项人特有的狼牙项圈,显然是从贺兰山脚下掳来的。
当第三道笼门吱呀敞开时,右侧军卒突然转身,腰间佩刀的铜环刮过马鞍。
乐爷瞬间将老丈按回阴影里,碎瓷片抵住对方咽喉的刹那,闻见了对方身上混着羊膻味的汗臭。
谷风突然转向,带着贺兰山特有的沙砾气息灌进谷口。
乐爷的指尖刚触到第七把钥匙的菱形纹路,忽闻身后披风摩擦岩石的轻响。
他猛地旋身,碎瓷片带起半道血线,方才被按在阴影里的军卒竟然没有断气,不知何时恢复了些许气力。
此时带着大喝声腰间佩刀已出鞘三寸,铜环刮过刀鞘的声响像沙砾刺进耳鼓。
\"有奸细!\"那军卒的呐喊撞在谷壁上碎成回音。
就见三枚飞蝗石破空而来,擦着乐爷眉骨没入崖壁,温热的血珠滴进睫毛,模糊了视线。
\"围杀!\"校尉的铜锣声从谷口传来。
乐爷数着冲来的黑影——七人,不,十人,西夏轻骑惯用的环首刀在暮色中泛着青芒。
他退至铁笼旁,后背撞上生锈的栏杆,指尖触到笼底残留的曼陀罗花瓣。
碎瓷片划破第一个扑来的军卒手腕时,他听见自己左膝发出的闷响,三日前被马鞭抽烂的伤口,此刻正顺着护膝缝隙渗出血水。
第二刀从肋下划过,他侧身避开时撞翻饲料桶,燕麦粒滚落在地发出沙沙声。
某个瞬间,他看见那个戴狼牙项圈的少年正拽着哑女往岩缝里躲,怀里的灰兔忽然竖起耳朵。
乐爷吐掉口中血沫,碎瓷片已经断成两截,他反手将尖锐的半截刺进最近的咽喉,另半截攥在掌心,指甲深深掐进掌纹。
\"留活口!\"新的呼喝传来,这次是西夏的百夫长。
乐爷感觉腰间一凉,环首刀划破布料的触感像被蛇信子舔过。
他踉跄着踩碎一块响石,清脆的破裂声中,想起方才塞进壮丁手里的火折,此刻若撒出去,松针堆该烧起来了吧?
可眼前的刀光密得像蛛网,他连摸火折的空隙都没有。
军卒的刀柄砸中他右肩时,碎瓷片终于脱手飞出。
乐爷单膝跪地,左手在碎石堆里摸索,触到一块带棱的尖石。
喉间涌上腥甜,他抬头看见百夫长的刀锋正对着自己面门,刀背上的狼头纹饰狰狞可怖。
谷风突然转急,卷着烟尘扑进他的眼睛,恍惚间听见岩缝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是那个抱着灰兔的少年,正攥着他给的半块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