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踏破横山山口,三十骑黑甲裹着冷锻甲胄,狼牙棒上的血锈混着沙砾,在朝阳下泛着暗红。
押解的木笼车吱呀作响,笼中七名丐帮弟子遍体鳞伤,补丁摞补丁的衣袍下,隐约可见横山军特有的虎头刺青。
西夏铁鹞子军的铁蹄碾碎怀远镇晨霜时,蓝天已候在镇口老槐下。
他粗布短打外罩着油渍斑驳的羊皮坎肩,腰间柴刀把上系着的党项狼牙坠子随呼吸轻晃,这枚用野狼犬齿磨制的坠子,在边镇原本能换三斗粟米。
\"军爷留步!小的有孝敬。\" 他堆起满脸褶子,迎向为首的铁卫百夫长,掌心五锭汴京官窑银锭泛着柔光,银锭背面 \"熙宁\" 字样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百夫长勒住河曲战马,冷锻甲胄下透出鹰隼般的目光。
这匹脚掌裹着铁蹄的战马被蓝天手中银锭晃得眼皮微颤,打了个响鼻,前蹄碾过青石板溅起火星。
\"汉狗,什么事。\" 百夫长的党项语混着沙砾,却在瞥见银锭时顿了顿。
蓝天压低声音,改用党项语:\"军爷明鉴,小的兄弟才知道各位军爷今天要走,这些日子招待不周。这银子权当赔罪,前头酒肆里有刚宰的黄羊,青稞酒管够,草料还是您上月提过的河西苜蓿。\"
百夫长面甲缝隙透出笑意,铁手套拍在蓝天肩上,力道大得让后者踉跄半步:\"老子闻不惯汉人的酸酒,要党项的驼奶酒。\"
\"有!\" 蓝天立刻从怀里掏出羊皮囊,浓郁酒香混着一丝药味扑面而来,\"去年帮党项商队运盐,换来几坛上品驼奶酒,一直藏着等军爷这样的贵客。\"
百夫长瞳孔微缩,不觉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他知道这酒性暴烈如铁犁耕地,莫说汉人,寻常党项人都少见上品。
\"前头带路,耍花样剁了你喂马。\" 百夫长挥手示意队伍停下,七名铁卫翻身下马,甲胄撞击声惊得檐下寒鸦扑棱棱飞散。
酒肆内羊油与艾草混香扑鼻,土灶上黄羊肉炖得咕嘟作响。
“军爷们别见过,这店里现下就剩了俺和掌柜的两人,只能俺来招待。”厨子见众人进店,立刻用党项语低唤:\"军爷上座,酒肉现成。\"
厨子掀开热气腾腾的黄羊肉锅,远近闻名的浓郁香气混着野山椒的辛辣扑面而来。
西夏军爷们摘下铁面甲,露出被风沙刻蚀的面容,喉结滚动着盯着炖得酥烂的肉块。
百夫长用刀尖挑起一块羊腿肉,油脂顺着刀刃滴在粗陶碗里,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驼奶酒,辣意从喉管烧到胃里,发出满足的低吼。
蓝天躬着背退出正厅,肩头搭着浸油的麻布,手里提着满满两桶河西苜蓿。拴马桩旁的河曲战马嗅到草料香气,踏蹄甩尾,嚼得咯嘣作响。
酒过三巡,厅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其余押送壮丁的铁卫陆续进店,甲胄上的狼首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百夫长拍着桌子叫嚷再来酒,蓝天擦着汗从后厨搬出个雕花橡木桶,桶盖掀开的刹那,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了整个厅堂。
“军爷,小店还有十坛埋了三年的驼奶酒,” 蓝天赔着笑,眼角余光扫过囚车方向,“能不能…… 换我那两个笨手笨脚的伙计出来?您看这一路上押着壮丁,多两个少两个也不打紧……”
百夫长突然暴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落。
他伸手捏住蓝天的后颈,铁手套上的尖刺几乎戳进皮肉:“老子就知道你这汉狗没安好心!想救人?行啊 ——”
他随手扯过桌上的牛皮骰子袋,“咱玩个‘狼咬羊’,你若赢了,人归你,酒归老子;若输了,酒老子照拿,人嘛……” 他舔了舔嘴角的油花,“喂蝎子。”
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厨子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发抖,躲在柱子后的乐爷眯缝着眼,指甲抠进掌心。蓝天望着骰子袋上的狼首刺绣,喉结滚动,却突然咧嘴笑道:“军爷说的算。”
百夫长猛地扯开狼首纹皮袋,六枚刻着咒文的骨质骰子滚落在松木桌上,烛火将狼首眼瞳处的红珊瑚碎末照得如凝血般妖异。
他用刀尖挑起一枚骰子,咒文缝隙间还沾着未洗的血渍:“汉狗,这‘狼咬羊’的规矩 —— 爷属狼,你属羊,爷我先猜。”
这狼追羊的游戏规则极为简单,就是狼五个骰子,羊一个骰子,狼先报个数,羊后报数,若是羊的数字更接近双方总和,便算跑脱了。
蓝天垂眼盯着骰子,掌心的汗渍洇湿了袖口暗绣的青竹纹。他已知这骰子中空灌铅,摇晃时的重心偏移能被老手操控,而百夫长拇指内侧的老茧,正是常年玩骰的证明。
“我猜 ——” 百夫长突然拍桌震得酒碗跳起,“总和二十六!” 他故意将 “七” 字咬得极重,刀疤脸在烛火下扭曲如活物。
蓝天指尖轻叩骰盅,做出为难模样:“军爷这数狠辣,小的怕是难赢。”
他缓缓揭开盅盖,一枚骰子骨碌碌滚出,点数 “六” 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其余五枚骰子仍藏在百夫长的盅里。
他假装慌张地将骰子露在了一旁夏卒眼前,看到对方眼中精光一闪,方才慌忙盖住。
“该你了。” 百夫长灌下一口驼奶酒,酒液顺着虬髯滴在骰子上,“猜错了,老子剁你一根手指下酒。”
蓝天捧起骰盅摇晃,故意让铅粉在盅内发出沙沙轻响。他早知百夫长惯用 “先声夺人” 之计,用第一局来试探自己底线。
“小的猜……” 他忽然踉跄半步,袖中磁铁擦过桌面,“总和…… 二十九。”
百夫长暴笑拍桌:“狗屁!老子开盅 ——” 六枚骰子轰然散开,两枚 “六”、两枚 “五”、一枚 “一”,总和二十三,连上蓝天那枚,便是二十九。
他的铁手套卡住蓝天脖颈:“汉狗,你可认输!”
蓝天却不慌,指尖勾出袖中真正的骰子,原来他趁摇晃时偷换了一枚灌铅 “一” 进去,真正的骰子藏在袖口:“军爷看清楚,小的这枚是‘一’,算上您那五枚……” 他扫过桌面,“正是二十四。”
百夫长瞳孔骤缩,瞪了军卒一眼,喉间怒骂未出,蓝天已重新摆好骰子:“军爷莫急,再来一局。小的第一次玩,不熟悉规则,这次不算。”
百夫长眯眼盯着缝隙,心中冷笑:汉狗果然怯懦,这是讨好爷爷我呢。
“军爷莫急,再来一局。这次小的先猜。” 他故意将盅盖留条缝,露出半枚骰子的边角。
凝望一圈,方才开口道:“小的猜,总和九”
他看了一眼骰子,果断开口:“老子猜十二!”
蓝天揭开骰盅,五枚骰子依次是 “一”“二”“一”“一”“一”,总和是六。
百夫长得意大笑,“没想到吧,老子的是......三?”
方才看明明是六的骰子如今却成了三,原来那被换掉的羊骰暗藏玄机,正在被蓝天袖中磁石引动。
“军爷承让,” 蓝天拾起骰子,不动声色又将百夫长原本的骰子换了回去,“小的这局能赢,一靠运气,二靠军爷抬爱,你看我那两个伙计......。”
“去去去,自己去囚车把那两人领走。”百夫长一时也拿不准自己到底是酒喝多了眼花还是着了道,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给我把十坛酒装好,装完就启程!”听到这句,吃着黄羊肉的军卒们也加快了吃喝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