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镇的梆子声惊破夜雾,乐爷拖着竹棍踉跄撞进巷口,毡帽斜扣在左眼上,露出右眼浑浊的瞳仁,宛如蒙着层灰扑扑的蛛网。
他腰间的酒葫芦底漏了个洞,清水流了一路,他却浑然不觉,只顾对着月光咧嘴傻笑:“狗剩哎,你瞧这月亮…… 像不像你娶亲时那面银镜?你媳妇说要拿镜片子照见汴梁城……”
“军、军爷!” 他忽然扑向巡夜的西夏狼卫,竹棍 “当啷” 掉在地上,却伸手去抓对方甲胄上的狼首纹。
“这花花…… 跟狗剩衣裳上的补丁似的!他胸口那块护心镜啊,锈得发红,俺用纳鞋底的铜顶针磨了三宿……” 话音未落,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在衣襟上洇出深色印记。
为首狼卫皱眉后退,却有个缺了颗门牙的狼卫忽然咧嘴笑了,用生硬的汉语模仿乐爷腔调:“哎哟喂,锈镜子配铜顶针,老人家手可真巧!你儿子咋没把这手艺带进军营?咱弟兄们的甲胄可都缺补丁呢!”
其余狼卫哄笑起来,甲胄碰撞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
“老人家,你儿子叫啥?” 狼卫首领捺着性子重复,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大爷,你儿子准在前头营里,” 另一个狼卫翻身下马,假意搀扶,手却扣住乐爷肘间麻穴,“走,咱带你找去。你儿子那护心镜锈得发红,咱见过,保准错不了。”
那狼卫一试之下只觉乐爷内息虚浮毫无反抗,便退到一边。
乐爷早用雷古的秘法暂时化去了一身内力,自然不会被察觉。
却见乐爷顺着对方力道前倾,袖中荧光铜钱悄然滑落,在墙根滚出一道微光。
乐爷突然手忙脚乱翻找衣襟,掏出个油乎乎的布包,里面掉出半块硬饼,饼上用指甲刻着模糊的 “剩” 字。
“狗剩!他左眼角有颗痣,拳头大的黑痣!穿青布战袍,补着三块蓝补丁,第三块补丁缝反了,他说战场上分不清前后……”
“第三块缝反了?” 又一个狼卫笑得前仰后合,故意把自己的甲胄带子扯歪,“俺这儿也缝反了,你看是不是跟你儿子的一样?”
其余狼卫笑骂着推搡他,乐爷却认真点头,伸手去摆正对方带子,口水又滴在狼卫手背上。
“他腰间系着俺婆娘搓的红绳,绳头坠着枚康熙通宝,说能辟邪……” 乐爷絮絮叨叨,狼卫们却交头接耳,模仿他的语调:“红绳铜钱辟邪,俺这儿有银链子,要不跟你换?”
“换啥换,老人家要找汴梁包子呢!” 哄笑声中,有人往乐爷手里塞了块硬饼,“诺,汴梁包子,尝尝?”
乐爷盯着饼子发怔,忽然把饼子贴在狼卫甲胄上:“这镜子咋不亮…… 狗剩婆娘的梳妆镜比这亮!”
狼卫们爆发出更大的笑声,缺门牙的家伙拍着大腿:“老东西眼神真好,咱这镜子可是用党项狼铁打的!”
穿过三条暗巷,墙角堆着几具尸体,皆是怀远镇青壮,后颈插着党项人的三棱箭。
乐爷忽然指着墙角尸体惊呼:“狗剩!你咋躺这儿了…… 你护心镜呢?你婆娘给你绣的鸳鸯腰带呢……”
狼卫首领踢了踢尸体,皮靴碾过死者掌心的老茧,却故意拖长声音。
“老人家眼花了,这是西夏细作。你儿子在黑水城押粮呢,走,咱用马车送你去,你说的红绳铜钱,咱营里弟兄多得是,保准给你抢一串回来!”
“黑水城……” 乐爷被推上板车时,忽然攥住狼卫首领的袖子,“俺听说那儿有蝎子…… 可大咧…… 狗剩最怕虫蚁,他小时候被蝎子蜇过,哭得震天响……”
“怕蝎子?” 狼卫首领甩响马鞭,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他,“咱黑水城的蝎子专咬细作,你儿子要是敢哭,蝎子可就先啃他红绳!”
其余狼卫笑得东倒西歪,乐爷却当真似的连连摆手:“不敢哭!狗剩胆大!他能扛三碗酒……”
板车拐过染布坊时,乐爷忽然指着天上明月大喊:“狗剩!你看月亮上有嫦娥…… 你走时穿的皂色布鞋,俺给你纳的千层底,鞋头绣了麦穗……”
狼卫们笑骂着拍打车帘:“嫦娥?你儿子早跟嫦娥私奔啦!”“可不是,嫦娥给咱党项人当压寨夫人喽!”
车帘深处,狼卫们的低语混着腥臭的夜风传来:“这老东西傻得有意思,等扔给蝎子前,再逗他会儿!”
“瞧他那布娃娃,还缺只眼,跟咱弟兄们被射瞎的那只眼似的!”
乐爷却把布娃娃塞进衣襟,对着车缝透出的月光喃喃:“月亮饼…… 狗剩说汴梁的月亮饼……”
五更梆子响时,狼卫们已笑累了,靠在车壁打盹。
乐爷歪靠在车角,布娃娃掉在脚边,他却用口水把饼渣粘在娃娃衣襟上,含糊不清地哼:“吃饼…… 汴梁饼……”
缺门牙的狼卫半睁着眼,嘟囔道:“老东西,等见着你儿子,替咱问声好…… 哈哈……” 话音未落,鼾声已起。
乐爷的手指在布娃娃补丁上乱点,乐爷却在数着梆子响,计算风七回到鹰嘴崖的时间。
想着想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车窗外,西夏军的篝火映得狼首旗如血,他却对着黑暗假装说着梦话,梦里轻声呢喃着“狗剩啊,你听见没?他们要带我去见你哩…… 等你有了军功,就再也不怕婆娘哩……”